等到他们终于撕出一个适用的章程,再回过头,女官们已经在朝堂上站稳了。
于是只得自家咽下这口气——没办法,咽不下来,跳得太高的,不是被贬谪流放,就是已经在奈何桥上等着投胎了。
而时间果然是让人们去习惯一件“不合常理”的事情的最好途径,几年过去,皇都里的人已经习惯了女官的存在,就算放不下自己的偏见与强烈的敌意,也不会冒着被斩首,甚至连坐家人的风险,去对前来办公的女官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是呀,这俩死孩子一听说是要过来接他们娘,就死活都要跟过来,唉,粘人得很呐。”李武毅嘴上报怨着,脸上的笑容却透着幸福的憨傻。
第110章 今天太傅不在家
李武毅同老板寒暄着, 眼角却看见一个矮小的身影慢慢地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他下意识地转头,看见身穿便服的小太子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 正仰头看着:“李伯伯好。”
殷元庭今年已经六岁,自认是个小大人了, 但他相貌天生乖巧,又兼有眉心处的一点红痣, 称得他愈发可爱讨喜, 走在路上, 常常被误认为是打扮成男孩儿的女孩子,经历几次被认错的乌龙之后, 他便学会了像何阁老一样板着脸吓唬人。
不过这也只能唬到年纪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们, 在长辈眼中, 小太子的种种作态无疑都是可爱到了极点的。
李武毅的长子李长滔和殷元庭只相差了几个月大小, 原本是小太子伴读团里的一员, 奈何李国公总觉得自家一家三代都是天子近臣不太好,怕自家权势过盛而招致猜疑, 便暗中嘱咐李长滔到了宫里说自己肚子疼。
殷盛乐知道这事之后,他不太好动李国公,便将李武毅拎来跟前骂了一顿, 李武毅回到家里就开始给他的老父亲添堵,而殷盛乐则是被身体状况愈发不好的太上皇叫去谈了一次心。
最后的结果就是李长滔不要那个太子伴读的身份,但可以时常出入东宫陪太子一同读书玩耍。
“他也老了,没年轻时候的胆子了。”太上皇悠悠地叹着,没说几句, 便又沉睡过去。
以他的身体状况而言, 能再撑这么几年, 已经是到了极限了。
阖宫上下都知道,太上皇的大限将近,而皇帝近来也愈发地沉默,鲜少再发作他的坏脾气,然而他越是安静,就越让人觉得心惊——倘若太上皇崩逝,没了亲爹在头上周转压制着,谁晓得皇帝还会发什么疯?
偏偏在这种时候,唯一能劝慰住皇帝的沈太傅还离京巡察去了。
是的。
沈徽此时并不在皇都之中。
起初是因为去年年初的汛期提前到来,某处河道没有按照殷盛乐规定的标准去检修,被洪水冲垮,本该用于修堤防洪,价值数千两白银的建材无故失踪,牵涉当中的防汛的官员畏罪自尽,继而又牵扯出后续的一系列疑点......沈徽主动请缨前去调查,重修河堤,同时也能顺便巡视一下各地公立书院建设情况。
殷盛乐一开始当然是不想让他出去的,但一想到自己自从登基成了皇帝之后,就连宫门也鲜少能踏出了,憋屈得很,连带着沈徽也和自己一起在宫里种蘑菇,他心里就有种隐约的愧意。
那本书里的男主角,除去被暴君强行留在皇都的那一段时间之外,从没停下过他游历天下的脚步,他是天生向往自由的。
这么多年的相处,殷盛乐当然也能看得出沈徽并不甘心始终都被困在同一个地方,重复一日有一日的无聊时光。
他自己先心软了。
而沈徽另有理由。
他一如既往:“臣在外头,才能更好地帮到陛下。”
“河堤的检修早该在去年秋冬时分便已经做完的,却直到入夏以后,汛期来临,才爆发出来,而此事传到皇都,竟又过了整整一个月......”沈徽本能地察觉出这件事很不对劲,他相信殷盛乐也和自己有同样的感觉,“无论这背后究竟有怎样的隐情,但大殷各处的驿站,地方上的官员们,是时候好生梳理一番了。”
他毛遂自荐,要为他的陛下去梳理密集交错的地方官员网络。
这是一件十分得罪人的事情。
但沈徽还是坚信,自己是去做这件事情的最佳人选。
“臣是孤家寡人,不要生前利益,也无需身后美名,臣只想在有生之年,尽可能地多为陛下做些事情。”时光让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愈发平和恬淡。
殷盛乐却已经不像从前一样,固执地要把爱人捆在自己身边了。
他从内卫里找了数十个好手在暗中保护沈徽,明面上又派了一队羽林卫随行,再赐他信物,令其在事情紧急之时,可以调动地方的兵马,若是揪出来贪官污吏,无需上报皇都,便可就地正法。
他挖空了心思地想叫爱人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也能安全稳妥,而沈徽在离开之后,也没忘记固定地每三日便写一封家书送回来,随着书信而来的,有时候是他在某地寻摸到的新奇话本,有时候是他从树梢摘下的一枚叶签。
又或者。
是一篇罪状,一车囚犯,一颗人头......
陆陆续续送往皇都的东西叫殷盛乐觉得自己没有真的跟沈徽分别,但在心中的思念却愈发地深刻,缠绵在他的每一块骨骼,他好几次都想不管不顾地冲出皇都去与沈徽团聚,又或者干脆把人召回来,再不许他离开了。
但殷盛乐到底还是忍耐下了思念,在回送给沈徽的书信中竭力营造出皇都一切皆好的模样,转身便将从各地送来的犯官依律流放或是处斩,从他们死气沉沉的口中挖掘出爱人的另一面貌,细细品咂。
将近一年半的时光过去。
殷盛乐也变得愈发沉静。
但李武毅总觉得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君主似乎变得更加可怖了。
小太子出现在茶馆里,那说明安国长公主或者皇帝必然也在不远的地方。
果然在殷元庭打过招呼过后,便又继续说道:“李伯伯,父亲寻您过去说话呢。”
殷盛乐也是一身寻常打扮,平平常常的布衣,瞧着像个再平凡不过的武人。
“七爷怎地有暇到这儿来了?”李武毅跟着殷元庭走到一处屏风后头,在殷盛乐对面坐下来。
“没什么事,就过来瞧瞧。”棱角分明的面孔已经消磨去他年轻时那咄咄逼人的锐气,转而化作一种内敛的威势,殷盛乐扬起他浓黑的眉,“言心丫头叫平阳伯家那小子气得带着孩子回娘家,闹着要和离呢。”
殷言心是齐王家的双胞胎里的姐姐,从年纪上来算,比殷盛乐还要大一岁,嫁给了平阳伯南黎的次子,羽林卫里一个四品武将,名叫南烨。
“啊?”李武毅一头雾水。
就这点事情,无论是和是离,怎么看,也不至于一国之君带着太子亲自前来吧?
“我家里老父亲放心不下孙女,非要我过来帮他盯着些。”殷盛乐无奈地耸耸肩,他爹这些日子以来,整个人都慢慢变得糊涂起来了,隐约有些老年痴呆的症状。
又因身子虚弱,说不上几句话就要睡过去,连商皇后现在都不怎么给他摆脸子了,只因太上皇时不时会变得跟个小孩子一样,说哭就哭,说闹就闹,啼啼呜呜地想爹想娘,想他在战场上死去的手足兄弟,里头有姓殷的,有姓商的,往往搞得商皇后心头也不自在。
南宫里的气压一日低过一日,难得今天太上皇脸上放晴,神志也还算是清醒,又刚好知道了殷言心那两口子闹的事情,便怎么也不放心地叫殷盛乐这个最有力量的堂叔一定得给侄女儿撑腰。
殷言心没有像她妹妹殷如念一样选择出仕,而是安安心心地当她的郡主,平日里就管管家务带带孩子,偶尔和她的小姐妹们聚一聚,帮妹妹姑姑出几个损招。
南烨只是平阳伯府的次子,用不着他去当家族的顶梁柱,原本两夫妻的小日子轻松欢快地过着,不知为什么,突然闹起了和离——偏殷言心也不肯松口说是为了什么要和离,只一门心思地要带走孩子,把南烨踹开。
南烨那边却又咬死了不肯和离,但他也是不肯说夫妻之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把周围人都蒙在鼓里,夫妻两个闹得一天比一天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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