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着乖小孩的模样,沈徽实际上也没放松下来,时刻留意着殷盛乐的表情变化,放下碗筷,沈徽瞧了眼外头的天色,他将坐在上首那小娃娃逐渐变得纠结起来的神色看在眼中:“殿下。”
正纠结着要不要开口关心一下李武毅的殷盛乐猛地回神,乌溜溜的眼珠子凝向沈徽的方向,他的脸蛋白净圆润,这么一睁大了眼,看上去就像只被人提起来的兔子似的:“嗯?”
“殿下,武毅他自小就跟李大公子一起,长在北疆,毕竟是苦寒之域,武风浓厚而文气略显不足,他才刚刚回到京城来,功课一时半会儿赶不上也是寻常......”
殷盛乐也放下了筷子,银箸落在陶瓷上一声脆响:“功课再赶不上,他也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堂而皇之地在课堂上睡大觉吧?”
他假装生气地埋怨,对如何扮演一个嚣张跋扈的熊孩子已经有了三分心得。
而眼前的小少年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浅色的瞳仁里似乎有道瞬逝的流光。
“本殿下头一次上御书房听课,身边的伴读就叫夫子罚了,那岂不是叫我丢了个大脸?”殷盛乐越演就越顺手,还故意歪歪斜斜地用手支在桌上,撑着下巴,懒散地看向沈徽,敛在那双乌黑的眼里的,似乎是某种凶险至极的东西。
在一旁为他布菜的宫婢虽也才上岗不久,但也从宫中某些老人那里听说过七皇子发脾气前的征兆,与他现在的表情态度都像极了。
她手一抖,本该端上去的羹汤一歪,撒出来了一些,羹汤原已经摆在外头凉了许久,温度并不是很高,但她还是心中大惊,也顾不得主子是否察觉到自己的食物,“咚”地一声就把膝盖砸在了地上:“殿下饶命!”
专心致志维持人设的殷盛乐迷茫地回头,看见一个身穿粉绿衣裙的宫婢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顿时大感无语。
我好像没做什么吧?
他的沉默在周围众人看来,是正压着怒火思考该怎么处置这个突然闹出动静来的宫婢。
而自认为他已经摸到了这位小主子几分脉的陈平亦是无语地望着宫婢:殿下本就因为伴读李公子的事情憋着火呢,你倒好,还非要搞出些事情来......
陈平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当一个正直的,会劝诫主子的太监,上去帮这小宫婢说两句好话,但是......他真的好怕啊!
万一七皇子一个不开心就迁怒自己怎么办?!
万一自己好心救人,结果却和被救的那个人一起完蛋了怎么办?!
他才刚刚熬出了点儿头呀!他还舍不下当七皇子宫中太监总管的风光日子......
按照原身的脾气,在他不高兴的时候还办错事的人必然少不了一顿责罚。
但殷盛乐打心眼里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不小心没站好吗?
他黑着脸,心里却十分巴望能有个人说句话,让自己有个台阶可以下。
但又有谁有那个胆子,在他面前当出头鸟呢?
似乎是听到了他心里焦急的呼喊,沈徽的声音适时响起来:“殿下,草民想请殿下允许草民前去御书房,查看李公子的大字是否写完,也好能帮殿下询问一句他是否知错。”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
或是钦佩,或是怜悯。
他们都不知道,殷盛乐的心里其实一样的紧张,就等着有人开口打破沉默呢,但他还是得继续表演的:“我记得在国子监时,你与他看上去还挺亲近,互相都叫名字的,怎么这会子又开始李公子沈公子的了?”
这问的话倒是挺符合原身一贯阴阳怪气的思路了,但话才出口,殷盛乐就后悔了——这话该叫人怎么接嘛?
男主会不会觉得自己就是在故意针对他为难他呀?
说到底现在的男主也不过是个小孩儿,万一他哪里答得不太对,自己还要不要接着演个恶人呢?
沈徽却依旧从容,他不紧不慢地开口:“其实草民与李公子相识的时间也不算太长。”
“草民的父亲名声有些不大好,所以草民在国子监里也没几个说得上话的人,但李公子性子厚朴,不计较草民家里的坏名声,草民这才与他多了几分熟识,但如今确实是他犯错在先,殿下要罚,草民作为朋友,既希望他能痛改前非,那就更不应该偏袒,而是要在殿下跟前摆明立场,毕竟,草民是殿下的伴读。”
俊秀可爱的小少年一板一眼地说着自己的道理,众人看他的眼神愈发地像是在看一个勇士。
尤其是一直都在犹豫不决的陈平胸腔里的那颗良心隐隐作痛。
自己还比不上一个孩子!
“你父亲名声坏到连累你都交不上朋友了?”殷盛乐听着听着,愈发觉得沈徽实在是日子过得艰难,没人疼没人爱,还要被亲爹扯后腿;不知怎地,他思路一歪,脱口而出,“那我过几日就叫爹爹给你赐个官身吧,你也别老草民草民的了,听着怪累的。”
众人:......
沈徽也是一呆,但他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哭笑不得地小心提醒:“殿下,李公子怕是正喊饿呢。”
“哦。”殷盛乐把自己跑偏了的思绪强拉回来。
他上辈子除了父母早亡之外,也没再经历过什么挫折,更没有变得阴郁悲观,反而一个人野生野长开开心心地活了下来,他自己吃穿不愁,生活富足,但又没什么亲近的人,于是在闲暇时,常常会去福利机构做义工。
虽然他到现在都还没琢磨清楚该怎么跟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相处,但这也不妨碍殷盛乐对本该快快乐乐度过无忧童年的小孩儿被环境逼得不得不成熟稳重而感到惋惜。
但眼下他得把这份惋惜之情压到心底,眉毛一扬:“他上课睡大觉的时候怕是在梦里都已经吃饱了吧?!”
殷盛乐矫揉造作地拧出一个不悦的表情来:“但既然你都给他求情了,那本殿下就暂且放过他这一回——陈平,你收拾上些糕饼,随本殿下去御书房,瞧瞧李武毅大字写完了没有。”
他故意抬着下巴,路过沈徽时拉上了他:“你也一起去。”
“是。”沈徽的唇角向上弯着。
一矮一高两个小孩儿前后脚出去了,陈平拉过旁边一个小太监飞快地嘱咐了他几句,就抓上食盒快步追了上去。
跪在地上依旧是抖个不停的小宫婢听见几人的脚步声逐渐消失,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也都散了一样,瘫倒在地。
旁边与她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宫婢连忙上前去搀扶住她,而被陈平抓过去说了几句话的那个小太监则是看向秋容:“姑姑,这小丫头规矩学得不到家,您看日后要不还是不要叫她到殿下跟前伺候了?”
秋容的脸色始终肃穆严厉:“是该再好好教教。”
小宫婢的脸色惨白,她双唇失了血色,颤抖着哀求:“姑姑......姑姑......求您不要将奴婢赶回掖庭去......”
掖庭里,都是在宫中犯了错的宫人才会去的地方。
她原本就是族中长辈犯错,才被牵连没入宫中为奴,是在掖庭里做着苦活长大的,等她年纪大了,样貌逐渐长开之后,掖庭里的管事才不叫她继续苦劳下去,而是将她提出来与那些小选出来的宫婢一同学规矩,前不久才又被分配到殷盛乐这里。
她很清楚掖庭里的苦寒,更知自己是因为长相还算清秀,才能从那个地方出来,如果自己又被罚回去了,那......
她惧怕得失了声音,只晓得不停地磕头流泪。
而秋容脸上肃穆的神色并无半分动容,她给扶着小宫婢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将人扶起来,接着用她没有起伏的声音说:“你是殿下的婢女,是去是留,自然该由殿下开口决定,既然殿下没说贬你入掖庭,那你就无需离开,只是你这规矩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些,在学好之前,你不要再到前头来了。”
小宫婢愣愣地,难以置信自己竟然暂时保住了在重华宫的差事,她现在身上依旧没有多少力气,讷讷地说了句:“多谢姑姑。”便被与她同住的小姐妹搀着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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