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城门之前, 聂秋和方岐生都听到了隐约的脚步声。
张蕊肯定是来过了, 而且抢在他们赶到之前就离开了。
温展行的清阳剑嵌在石缝中,他脖颈间还有血痕, 衣角处也被划破了,软塌塌地垂在那里, 想必他与张蕊此前一定经历过一场恶战,但是他为什么如此窘迫,他们就无从知晓了。
“方教主, 聂护法,若是二位之后还有时间……”
“没空。”方岐生立刻回绝了温展行,带着点嗤笑,说,“你真以为教主和护法是那么好找的?还是说,你在妄想我们会‘为你’腾出时间?若是你想要罢休,那便就此别过了。”
“那,二位能不能借我一根发带?” 他还想试图挽救一下局面。
“不借。”方岐生的回答言简意赅,理由很简单,你的错,为什么要我们来替你收拾烂摊子,“温展行,我知道你是温家人,想要伸张正义,为民除害。但你想要用这种方式来明辨是非,未免也太幼稚了些,你说你用的是魔教的方式,那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魔教不用。”
“如果你执意认为魔教就是恶,那就这么一直想下去就行了。”
方岐生眼神冷冷,用这么一句尖锐的话来道别:“我们来,只是为了告诉你,这场闹剧,我和聂秋都不奉陪,无论你眼中的善恶到底是何种模样,魔教一点也不在乎。”
他说罢,转身离去,而聂秋看了一眼神色复杂的温展行,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魔教和正道相容的那天永远都不可能来临。”他如此说道,“温展行,不必等了。”
然后,这大概也是他们最后的一次正常交流。
聂秋没有再看温展行一眼,心想,下次见面,他们就是仇敌了。
这镇峨城中的悲欢离合,也该落下终音了。
方岐生前往“昆仑”,和黄盛寻找常锦煜,聂秋和田挽烟前往霞雁城寻找覃瑢翀。
人人都有不能言说的东西,所以,纵使聂秋有些疑惑方岐生为什么会想独自前往那个偏远的小村落,他也只是将疑惑藏在了心中,并没有真的问出口。
他想,方岐生总有一天会告诉他的,就像他总有一天会将天道的事情告诉方岐生。
“我以为情人之间的分别总是多愁,看来聂护法和方教主并非如此。”田挽烟搁下茶杯,拉动身侧那根垂在空中的粗绳,银铃敲响,车夫得了令,一声吆喝,马车缓缓地向前驶去,“还是说,你坚信你们很快就能够再见面吗?覃瑢翀那边的情况可算不上简单。”
事实上,聂秋虽然早就说服了自己,但当告别的那一刻真的来临之际,他还是难免感觉到了不舍,所以他走得很干脆,生怕心中翻腾的情绪将他所有的决定都击溃。
兴许方岐生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们只是简单地道了别。
一个说“再会”,一个说“不送”,和几个月前他们在霞雁城告别时所说的话没有区别。
他到底该庆幸他们两个都是理性胜过感性的人,还是应该感到遗憾?
聂秋轻轻地摇了摇头,将腰间的含霜刀连同行囊一齐放到了旁边,不再和田挽烟继续这个话题,正襟危坐,提议道:“田姑娘大可在这漫漫路途中和我讲一讲覃公子的情况。”
“我本来想等到明天再和你说这些……毕竟相思之苦可没有解药。”她敛眸沉思了片刻,说道,“不过,既然聂公子想要听,那就让我想想该从何说起吧。”
大概是两个月前,田挽烟就敏锐地感觉到了覃瑢翀的情绪不太对劲。
她常常陪在覃瑢翀的身侧,对他的脾性了如指掌,就算是一个微小的动作也能被她看出端倪,更别说覃瑢翀这次在无意之间流露出来的情绪比往日都更加浓烈。
凌烟湖的水尸被彻底解决了,多年以来的负担也随之而去,他确实是该高兴的。
但是,除了释然以外,还有一些别的情绪混杂其中,是田挽烟看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田挽烟确实可以直接问他,她很清楚自己在覃瑢翀心里的地位,很清楚自己偶尔的耍小性子、使冷脸色,也不会叫他感到厌烦——这些细微的东西,她一直拿捏得很合适。
然而,覃瑢翀不知道她是田家人,自然也不知道她对凌烟湖中所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所以她不能直接问出口,而且她也不想直接问出口。
田家的规矩不像步家、青家那么多,没有人人都必须学田家卦术的规矩,往后也不用成为天相师,所以田挽烟成年离家之后,就将卜卦之术放到了一旁,很少将它重新捡起来。
毕竟志不在此,她就刻意地将那些早就镌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忽视了。
她向来不喜欢意料之中的东西,就像她同样不喜欢意料之外的东西一样。
田挽烟不喜欢卜卦,不喜欢像田家其他人那样去窥视天命,如果未知的将来都像图画似的徐徐展开,那这人生到底还有什么意思?她活着,只想静静地等待,看看这天命到底要将她引向何方,无论是痛苦的还是喜悦的,她都全盘接受,因为那是她自己选的。
为什么这霞雁城内无人知晓她的身份,原因其实很简单。
她不选择走田家的这条道,也不希望有人来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情,所以她只字不提。
结果当初的抉择反而成了横亘在她面前的一条深壑,田挽烟只能暗自叹息。
不过,她的直觉一向准确得惊人,没过几天,覃瑢翀的那种奇怪态度就有了结果。
田挽烟像往常一样,唤了几个侍女,大清早就去集市上瞧瞧那家新开的首饰店。
回到覃府之后,她们一行人很远就看见陆淮燃在门口张罗着什么,书生模样的沈初瓶双手抱胸,倚在门边的那座石像旁,作壁上观,丝毫没有要过去帮忙的意思。
一个是文,一个是武,都是覃瑢翀身侧的得力干将。
能叫他们二人同时在这里,想必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田挽烟心中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缓步走了过去,问道:“沈先生,你们在做什么?”
其实她根本不用问,只消站在门口,往府里一望,就能看见里面的景象。
那些年轻姑娘们都站在院子里,或是冷艳,或是妩媚,或是清秀,各有千秋,难分高下,她们正茫然地看着院中的侍女杂役们奔走,叽叽喳喳地低声谈论着,很是慌张无措。
但是沈初瓶侧眸看了田挽烟一眼,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公子说,此前的种种行为都是他一意孤行,没有考虑过各位的想法,如今他想通了,就不耽搁姑娘们的大好年华了。”
他说得算是委婉,田挽烟又看了看府内的景象,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切尘埃落定,一切都结束了,覃瑢翀是尽兴了,便要将她们这些人全部遣走。
“公子人在何处?”田挽烟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
沈初瓶与她相处的时间也不算少,知晓她不是轻易善罢甘休的性子,闻言,并不意外,却还是勉勉强强地劝道:“月华姑娘,你往后也能够离开此处,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我所认识的沈先生可不适合充当劝解别人的角色,这是覃瑢翀叫你说的吧。”田挽烟忽地笑了,“您是故意装傻充楞吗?不说别人,您难道不知道我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吗?”
陆淮燃在旁边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就赶紧放下了手头的东西,大步走过来,躬身一抱拳,说道:“姑娘,我们与你相处这么长的时间,关系早就比一般人更加亲近,我就不与你绕弯子了,这确实是我们公子的吩咐。”
“姑娘也不必为难我们,既然公子已经下了令,我们便只有照办。”陆淮燃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有点扎手的短发,笑得很憨厚,话中的意思却如冰锥般刺骨,“月华姑娘,请吧。”
田挽烟的嘴唇很轻微地颤了颤,事已至此,她的情绪反而冷静了下来,说道:“既然覃瑢翀连我也不肯见,连给个解释的机会都要交给你和沈先生,是不是说明他心里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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