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潜渊自幼学习六艺, 礼、乐、射、御、书、数, 无一不通,然而他向来收敛,总爱韬光养晦,像这种游猎, 破军有好几次都看见他故意射偏, 将明明能够猎得的猛兽放走。
其他贵族子弟见到这种情况,有的私底下想塞自己猎得的野兽过去, 借此拉拢他, 都被戚潜渊一一婉拒了,戚潜渊见到空手而归的人,也会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猎物相赠, 久而久之, 倒是在他们之中留得了一个好名声, 什么“谦谦君子”之类的词儿,听得破军想笑。
如果戚潜渊都是那种淡泊名利,不喜相争的人,这世上就没有想当皇帝的人了。
虽然这位五殿下的行踪不定, 基本都在流光府内,即使出了门,也是去拜访其他人的。
不过,破军是知道的,每次游猎,他们都会途径那条最热闹的街道,给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市井之人饱饱眼福,而戚潜渊多半都会落在队伍的末尾,不去争流光王身边的那个位子,只是冷眼旁观——他也没必要争,流光王对他青眼有加,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而他正是要借这次游猎归来的机会,用自己精心塑造出的人,“偶然”地与戚潜渊碰见。
戚潜渊的身边从来不缺阿谀奉承的人,也不缺精明机灵的人。
所以,破军动了些手脚,让戚潜渊的贴身侍从摔断了腿,这就腾出来了一个位子。
他心里是没什么善恶可言的,他只顾达到目的,至于是用何种手段,他不在乎。然而,要是叫徐阆知晓,非得说教一番不可,于是破军就将这件事压了下去,没有告诉徐阆。
戚潜渊的随从基本都是自幼伴在他身侧的,他连流光王的随从都不太愿意用,更别说其他仕宦贵族塞给他的随从了,统统被他回绝了,都过了好几天了,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破军清楚,这次机会,他是无论如何都要把握住,否则下次也不知道得等多久了。
他边谋划着,心里边叹气,想,这么久了,他和戚潜渊都没有真正交锋过,他却觉得这场无声的战役已经持续得太久了,徐阆还说他和戚潜渊在某些地方还挺像的,破军以前没觉得,如今却愈发清晰地感觉到这一点,并且不得不承认,原来自己还真是个麻烦的人。
估摸着戚潜渊外出游猎的时间,破军提前好几天就已经在这条热闹的巷口等着了。
他是星君,即使化为十岁孩童的模样,也不会感觉到饥饿,更不用睡觉,然而,他端着这副西域人的长相,混进那群卖身的孩童之中,简直犹如鹤立鸡群,格外明显,许多过路人都是先看他一眼,再去看其他人,破军也只好学着其他人,摆出饥肠辘辘的疲惫神情。
那吆喝的老者也是糊涂,他不知道这个小孩儿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不过,反正银两最后都是落在他手上,他也乐见其成,起先盘问了破军几句,后来便懒得问了。
破军有意将面上、身上都沾满了泥泞,头发散乱,就是想低调行事,可那双颜色略显不同的眼睛却清清亮亮的,像剔透的琉璃珠子,这几天下来,已经有好些人想买下他了。
他等得烦闷,偏偏这些没眼力见的凡人又来叨扰,他心头的怒火就腾腾地燃了起来。
老者的唇边拓开几道沟壑,眼角的皱纹挤得又深又密,听着面前的贵族报出一串数字,心里乐开了花,却有意要哄抬价格,便将这个来路不明的西域小孩儿吹上了天,等到这人终于要发怒的时候,才清了清嗓子,正想答应下来时,身旁却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别答应。”他口中提到的小孩儿仰起那张脸,微微皱着眉,说道,“我不喜欢他。”
老者怔了怔,生怕那名贵族被惹怒,立刻转过头去看他,却见他露出兴致盎然的神色,将手中的折扇合拢,弯下身子,和脏兮兮的小孩儿对视,问道:“那你要怎么才肯跟我走?”
破军原本以为自己表明了态度,这贵族也该让步了,没想到他竟是这么个反应。
热脸贴冷屁股,还越挫越勇,到底是这贵族脑子有问题,还是凡人都是这个样子?
穷炱枪发出嗡鸣声,跃跃欲试,却未料到主人竟忍住了怒火,叫它安静。
破军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又回忆着那几次失败的经历,这才将心头的烦闷给压了下去。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这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破军沉住气,开始思考起来,该如何将这个贵族糊弄过去,然而,徐阆说得没错,他确实不善于话术,平时也不屑去研究,在这样紧张的时刻,他搜肠刮肚,却脑子空空,除了那些简单粗暴的方式以外,他想不到别的了。
穷炱枪又兴奋起来,若不是破军压制住它,估计这时候已经准备杀个几进几出了。
这穷炱枪是破军千年前将穷奇斩落,用它的脊骨铸成的。
穷奇毁信恶忠,喜啖血肉,凶恶非常,这留下来的脊骨所铸成的长。枪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每到这种时候都会叫嚣起来,怂恿破军不去管那些严苛的法则,只顾痛快。
破军确实是起了杀心,然而他很清楚如果这么做了,他所下的每一步棋都会毫无意义。
他只是脾气不好,又固执,却不是愚钝之人,自然不可能听穷炱枪的花言巧语。
被狠狠地整治了一番后,穷炱枪终于安静了下来,一声不吭,如何也不肯开口了。
破军这才得了清闲,抬眼又看向周围:那个贵族还等着他的回应;老者紧张地搓着手,生怕错过这次机会;旁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马蹄声响起,却未能引起他们的注意……马蹄声?破军暗暗掐诀,视线破开人群,只见流光王的旗帜已经露了个尖儿,离得越来越近。
实际上,在他的计划里,应是在戚潜渊去游猎的途中引起他的注意,而戚潜渊则在返程的时候又注意到他,到那时再买下他。破军把一切都算好了,却没想到竟然一个也没用上。
“喂,你听好了,尽量拖延时间,我有办法让你赚得盆满钵溢。”
紧贴着耳畔响起的声音吓了老者一跳,他惊觉这声音很熟悉,犹疑着转过头去,看向自己身侧的这个小孩儿,拿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从牙缝中逼出一句低语:“是你在说话?”
“少废话。”明明是软糯清亮的声音,却硬生生透出股寒意来,“看见王府的旗帜了吗?”
老者见周围竟没有一个人听见他这句话,壮着胆子,抬眼看去,果真看见了流光王的旗帜,随风飘扬,马蹄声渐渐地近了,他忽然之间记起今天正巧是王府外出游猎的日子。
福至心灵般的,老者顿时领悟了这小孩儿的意思。
这么做也太冒险了,他半是惊惧,半是窃喜,可如果真能卖给那些权贵,那就赚大了。
不过,到底是经验老道,老者也就犹豫了片刻,很快便做出了决定,朝着那位等得有些不耐烦的贵族点头哈腰,连连赔不是,声音却有意地提高了,吆喝道:“这位大人,也不是我不愿意卖给您,只是,您看,他是西域人,生得也漂亮,又机灵,您出的价实在有些……”
破军也没仔细听他说了什么,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远处的戚潜渊身上了。
离的近了,戚潜渊明显听到了这边的争执,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更没有转过头来看上一眼,目不斜视,手中握着缰绳,马蹄声哒哒作响,将喧闹的声音踩碎,隔绝开来。倒是他旁边的那几个贵族子弟起了兴趣,频频朝这边张望,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他们看不见老者口中的小孩儿究竟生得如何,所以抓心挠肺的,更想见见,你一言我一语的,连胯。下的马都慢了下来,驻足不前,其中有人提议道:“要不我们去看看?”
“走吧,就看一眼,不会花费太多时间的。”另一个人怂恿道,“五殿下要一起吗?”
流光王性子和善,这次随行的几位权贵都与他关系亲近,他察觉这些晚辈们都慢了下来,思索片刻,轻轻地笑了笑,说道:“今日走得早,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潜渊,你也去吧。”
戚潜渊是没什么兴趣的,然而,既然流光王开了口,他便恭恭敬敬地说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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