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川之战用惨烈的十万伤亡,向沙蛮证明了萧国的强大,这种即便面对炮火也决不退缩,坚持到胜利的精神,着实是有点棘手。
“这个什么罗拉公主,听起来好像比她妈有脑子多了,还知道北胡不能合作。”钟离越半靠在椅子上,说话声音懒洋洋的,像是提不起精神,“不过也聪明不到哪里去,手里都有兵了还被指使来指使去的,她没办法动手杀了亲妈,难道杀个情夫和妹妹还做不到?”
“直接稳坐储君之位,到时候女皇不想传位给她,也无济于事了。”
周承爻没上过战场,经历过最差劲的事情就是周承安反了,听到这话瞳仁缩了缩,呐呐半晌道,“怎么这么……”
“你觉得很毒?”被刻意隐去的字眼却是被当事人大大咧咧的说了出来。
钟离越无所谓的扯了扯嘴角,说道,“这种情况下,不能讲道义感情,直接动手就是最快的捷径。”
“同样也是离砍头最快的捷径。”周承弋插话补充。
钟离越赞赏的看着他,一瞬间语速提起来,恢复了些往日里的活泼,“不愧是我外甥,想的跟舅舅一样。都说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不冒险赌一把,哪里知道天堂地狱两极分化的美妙。”
“赢了,就是登基为帝,数了,就是脖子上碗口大一道疤。与其这么算计来算计去的,一辈子连死都要仔仔细细扒愣,还不如一往无前,上去莽一把,多好,多快乐,哪里至于活活呕血而死。”
周承弋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眼皮微微撑起来看过去,这会儿终于听明白了,他舅舅在这内涵躺在前面棺材里的皇帝呢。
周承玉提醒了一句,“父皇不是呕血而死,他是强撑到那个时候的,晚上睡觉都不敢闭眼睛,等着边关的消息传入京……”
“这病病殃殃的身体,还不就是操心操出来的。”钟离越嗤之以鼻,丢下句“命都算计的王八”就把嘴闭上了,神色重恢复懒散,只眉宇间多了几分恹恹。
周承玉默默看了他一眼,突然像是参悟透了什么,眼神复杂怪异了几分,拍了拍他的手背,“辛苦你了。”
“嗯?”钟离越莫名,“小皇帝你干嘛?”
“没什么没什么。”周承玉扭头转移话题,叫房观彦继续分析。
房观彦却沉思片刻,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阿芙罗拉之前问过他有关那个守城将领的事情,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阿芙罗拉口中的人并非钟离越,而是周承弋。
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听起来不好不坏,“公主,可能想联姻吧。”
“什么?”周承弋紧张了起来,收紧圈住他的手臂,托着房观彦的下巴迫使他仰头,神色戒备又紧绷的低声道,“她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房观彦:“……”
“不是,我只是一个臣子,她同我联姻没有半点作用。”房观彦说着,将这个话题直接转了过去,“阿芙罗拉和女皇不合,而且从未对我国表示恶意,最大的可能是想投诚求和。”
“这些是我的猜测,也不排除其他可能。”他严谨的补充。
周承玉倒是对怎么处理有了想法,“派遣使臣去谈一谈。”
她说着看向已经去过一次沙蛮的房观彦,觉得一回生二回熟,正要开口,周承弋直接道,“派俞尚书去。”
“我也回去。”钟离越人在京中,对边关的事情却是很上心,他道,“狼见了肉就会露出牙齿,直接拿北胡去谈,不怕她会拒绝,药是拒绝就加上西域。”
几人都看向他,周承弋饶有兴味的开口,“舅舅的意思是,瓜分北胡?”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钟离越并未直说,这样的一句话却仿若一颗定心丸。
出使的事情就这么轻易的定下了。
皇帝驾崩,举国皆殇,长安城内外白幡飘动,夜市、听戏唱曲看话剧等娱乐活动都被禁了,就连民间的嫁娶都不得过于张扬。
因为皇帝突然崩殂而导致很迟才交到符谦手里的《烈士碑》终于加刊上架,《长安》杂志的封面都换成了一张根据其内容画出的断壁残垣。
同时赵家楼的《每日闻》也刊登了这篇作者署名“周承弋”的祭文,他们素来没有符谦那些花里胡哨的手段,只将祭文的一部分印在了封面上,保证读者就算不买,一眼也能看到,甚至为了印到精彩的论段,直接连杂志名都去掉了。
可以说是十足的苦心。
而这远远不够。
周承弋曾在祭文中说,想要全萧国都知道战死在汝川的英雄,符谦暂且手伸不到全国去,但一个长安城,却还是能实现的,其实不止是长安,临近的两边城池,符谦都出了力。
于是大街小巷,不分昼夜的,说起了《烈士碑》。对文人便用文人的方法,对市井百姓也用市井百姓的方法,编成通俗易懂的话本、歌谣传唱,将消息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近来长安三城中,对于北胡的怒气和不满攀升到了最顶峰,有人义愤填膺细数北胡在边关做的乱,不止是皇帝之死算在北胡头上,离谱的连近来的不顺心也算过去。
长安西街小巷深处的一户人家里,有报童叫喊着路过,就见一扎着冲天羊角辫的女童捏着几枚铜板跑出来,“哥哥,有每日……每日……”
她卡了壳,有些着急的抓了抓头发,用力跺脚,愣是没想出来是什么。
报童安抚她,“你别急,可是赵家楼出的《每日闻》?”
“对对对,就是这个!”女童捣蒜般的点头。
交了铜板拿了书回到小合院里,正在浣衣的女人顿时站了起来,手在身上擦了擦才接过这薄薄的一本书,一边说着“这么薄一本竟然要七个铜板”,一边小心翼翼的翻开看去。
看到一半,突然高声喊道,“唉,今日有钟离元帅对于北胡战事的说明!”
市井里的女人们大多大嗓门,特别适合唱山歌,一嗓子下去隔壁都听的清楚,顿时挤过来不少人?
“怎么说的?”刚下学堂的半大少年正要推开对面的门,闻言转脚就直奔而来,在田地里晒得黑亮的皮肤不如那双眼睛亮,仗着那副结实的身板直接挤到中间去。
楼上刚搬来不久的女人也推开窗,整日疲倦的神色稍微精神一些,一边给尚在襁褓的小女儿喂奶,一边从窗口探出半个头来沉默的仔细听着。
“我看看……北胡可汗布日固德……”
女人只勉强识字,念的很慢,听的人着急,那半大少年“哎呀”了一声,劈手就将其夺过,说道,“王婶,还是我来读吧。”
王婶眉头一皱有些不悦,在少年快速流利的高声朗读中,到底没说什么,只心里想着:稻谷都收完了,趁着只有晒谷子的事儿,这几天去那夜校多认识几个字,至少往后读报的时候,不至于被人抢了去。
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不同的市井间。
因为那一份《烈士碑》描述生动的惨烈,萧国的国家凝聚力空前的强大,越来越多的百姓也终于从麻木中抬起头,开始关心起国家大事来,颇有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之象。
对于这样的状况,周承弋喜闻乐见。
这证明这个国家方方面面都在改变,从国君到臣民。百姓的愚昧是时代造就的,而当时代赋予他们思考的空间和自由时,底层的声音便会变得百花齐放起来。
这是撼动士卒权贵的一根撬棍,虽然还没有展示出它的威力,却已经放在了名为“阶级”的石头之下。
当然任何事情都有利有弊,但就目前来说,这尚是一件大好之事。
国丧自然办的隆重,只是天气正是炎热之机,不好将皇帝的龙体陈放太久,终究在八月来临之时入了皇陵。
周承玉静静的看着封陵,眼睛湿润,却没有眼泪再落下。
她一转身,眼神锐利,身姿笔挺,变成了那个历史上开创安昌盛世的女皇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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