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道:“我帮你找找,说不定放在哪里忘记了,那个东西谁也看不懂,拿了也没用。”
小刘倒是不急了,但是还是帮着钱向东翻找,整个办公室都被二人找遍了还是没找到,钱向东就去别的办公室挨个问,看看有没有谁看见他那叠图纸。
最后甚至惊动了书记,书记同样不认为那叠图纸有用,安慰道:“丟了就丟了吧,正好你再重新画一份,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查缺补漏,肯定能比上次画的更好。只要你坚持努力,说不定终有一日能研究成功新的内燃机型号。”
钱向东认真辩解,“我这次画的图纸就是成功的图纸,我本来这周要拿到市拖拉机厂投稿的。”
张涛噗嗤一声笑出来,像听到笑话般连连摆手,“小钱同志啊,做人要脚踏实际,切忌好高骛远,你当内燃机是修手表那么简单,你捣鼓几天就能会?”
张涛虽然拿走了钱向东的图纸稿,但他真不认为钱向东画的那份图纸稿能成功。他递交到市拖拉机厂更没指着那叠稿纸能让市拖厂研究出新型号拖拉机,不过只是想为自己升官进爵加个筹码。
张涛最近正在活动关系打算往镇上升一升,可是上面的人告诉他,那个位置盯着的人很多,有个非常强有力的对手,若是他能稍微有点凸出的业绩,那么这事就十拿九稳了。
张涛实在找不到能出业绩的地方,就把死马当活马医把那叠稿纸交上去。当时想的就是这只是一堆废纸也不要紧,影响不了什么,还能美名他紧跟国家号召,积极参与三农建设。
如果万一能为市拖厂研究员提供一点有用的帮助或者灵感,那么这不就是他的政绩吗!
至于到时候钱向东反咬他偷他的设计稿他也不怕,钱向东有证据吗?他还说是他偷了他的设计稿呢!反正那叠设计稿他已经按照上面的图纸原样重画了,那就是他的。
书记看各个办公室都出来看热闹,实在不好,就把钱向东叫到办公室,“小钱同志,我知道你是个积极努力有干劲的好同志,我也相信那叠图纸是你熬夜查资料的心血。咱们先不说它到底究竟能不能成功,你看你这样兴师动众的找总归不好,影响大家工作。这样你先回办公室,我派个人给你挨个办公室问问,告诉他们若是看见了,给你送过去怎么样?”
“那行吧。”钱向东答应了。
书记长吁口气,他真怕钱向东犯拧。
走廊上还有几个人没离开,陈琛道:“这人吧,总是不能认清自己,稍微有点本事,被周围人再那么一捧,就飘飘然,迷失自己了,以为天大地大,自己最厉害。也不想想,内燃机要真是那么好研究的,咱们国家还用得到投入那么大人力物力吗?”
一位主任叹气,“小钱确实有本事,年纪不大一身手艺,不过到底还是年纪小,会点东西就以为自己是天才无所不能了。唉,还是得经过社会的毒打呀,咱们年轻的时候不也这样,最后被现实教做人。”
“年轻人啊年轻人,有拼搏干劲是好的,但是不能太过狂妄,不然迟早让人看笑话。”
“说到底还是见识太短浅,坐井观天,整日里就能看到那么一方天地,真就以为天地就那么大,外头也跟着咱们公社似的。殊不知广阔天地,人才济济,他出去啥也不是。”
“但愿他能正确清醒认识自己,脚踏实地,不要在继续迷失自我,不然真是可惜了他那手好技术。”
公社里的流言蜚语钱向东不是不知道,有许多自认为好心或者和钱向东关系不错的人私下里规劝他,要他不要飘在半空中,还是要踏踏实实前进。
钱向东听过依旧我行我素,该画图纸画图纸,该看书看书,慢慢也就没人再多言了。
向阳大队知青点却在一个热烈的午后沸腾了。
原因是向阳大队有幸得到一个工农兵学员推荐名额,这就意味着,知青们有希望返城了。
工农兵学员的选拔方式实行由群众推荐、领导批准与学校复审相结合的方式。
这种选拔方式,也就意味着可操作空间非常大。知青们都希望自己能抓住这次机会,重返大学校园,彻底脱离背朝黄土面朝天的辛苦日子。
几乎可以说是所有知青都想要竭尽全力抓住这次机会,纷纷开始各显神通。
路莳在知道这个消息后,立刻就给家里去了好几封信。不知道是家中人没收到,还是因为其他缘故,都已是石沉大海。
路莳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实在是一刻也等不及了,立刻坐车去了公社,找钱向东商量。
路莳以为钱向东会同他一样听到这个好消息后,会替他欢欣鼓舞,给他出谋划策。
然而实际上钱向东的表情却很平静,平静到甚至有了几分冷淡。
这样的表情,路莳记不清自己究竟有多久没从钱向东的脸上看到过了,他的心一紧。
“四哥,你怎么了,你不替我高兴吗?”路莳不明所以,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人。
钱向东黑泠泠的双眸沉沉的看着路莳,仿若两口深不可测的古井,无波无澜,幽深万丈。
“四,四哥……”路莳有些害怕这样的钱向东,不禁磕巴起来,他的心跟着发慌。
钱向东似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无意中可能流露出可怕的表情吓到了路莳,不禁伸手狠狠抹了把脸,调整了下表情才问道:“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抓住了你就能回城。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帮助你?”
钱向东想用轻松的语调说出这番话,可是当话出口,他才发现自己做不到。他话里的冷,自己都能听出来。
路莳后腿了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仿佛才找到一点安全感。像是探头出洞的兔子,小心翼翼的观察钱向东的表情,那样子仿佛只要他稍微有一点不对劲就立刻停下住嘴不说了。
“我,我想管你借三百元钱。”路莳觑着钱向东的表情,紧张的搓着双手,“我听他们说,活动一下,二百就差不多了。可我怕竞争的人多,就想比别人多出一些,好更稳妥些。”
“四哥,我家里可能不管我了,我现在唯一能寻求帮助的就只有你了,你能帮帮我吗?你放心,我不会借了钱就跑路的?我可以把我的户口本,入学的学校班级都告诉你。要是我敢耍无赖,你就去找我,叫我大学都念不成。我做梦都想回城,是不敢耍赖的!”
路莳说完许久都不见钱向东搭腔,他低着头,没勇气再看钱向东的冷脸,闷闷道:“若是四哥觉得难办,那就算……”
“我来想办法。”钱向东打断路莳的话,一口应道。
“真的?”路莳漂亮的眉眼晶亮的看向他,那双仿佛有星星坠在其中的眸子,以前总是能让他的心情跟着明媚起来,今天却只让他的心情更加沉重。
路莳抬头对上的只有钱向东幽冷而深不见底的眸子,他有些害怕,不敢再继续追问。
小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觉得今日的四哥奇怪的不能轻易招惹,否则代价是他付不起的。
“你先回去,等我下班把钱给你送过去。”钱向东闭上眼睛,压下心底蒸腾翻涌的暴躁。
“那,那我走了,四哥。”路莳最后小心看了眼钱向东,转身一步步向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他一低头就能看见脚上那双军绿色的解放鞋,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收到这双鞋时,内心是怎样的欢喜,和那时四哥脸上的笑容是多么热烈。
为什么突然间四哥就变了,变得比他们相交之前更加冷漠不好接近,就好像他们从来不曾生死相托过。
委屈的眼泪啪嗒啪嗒从眼里落下,大颗大颗的砸在鞋尖上,晕染了鞋子。
前方那时不时抽动的肩膀和风中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抽噎声,都让钱向东知道路莳哭了,那个笑起来没心没肺的路莳被他弄哭了。
他不想的,他也想替他高兴的,可是,可是他忽然间发现他竟做不到。
一想到他要离开这里,回到他本该回去的地方,他的心就疼得厉害,沉重的压抑,仿佛一座大山沉沉的压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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