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白历的手牵引着跌入一片光中,回应得笨拙又诚实,模仿得磕磕绊绊不怎么上道,却能听到白历略带克制的呼吸声。
额头抵着额头,适应室内的昏暗后,就能看清对方的双眼。
彼此的眼里却都只有自己的轮廓,对方眼里的自己狼狈又脆弱,毫不风光,也并不强大。
但映出自己的那双眼却溢满温柔。
目眩过后,两人的额头依旧抵在一起,陆召微微闭着双眼,感觉到白历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他没说话,亲了亲白历的嘴唇。
没人开口,他们各自平复着呼吸。
一会儿过后,白历的脑袋蹭了蹭陆召,声音还带着哑:“床头。”
陆召隔了几秒才“嗯”了一声,侧头看了一眼,从床头上拿了几张纸给两人擦手。
幸亏没把衣服弄得没法看,陆召翻身躺在床上,和白历并排躺着看头顶的天花板。
他这会儿已经回过神了,思维归位,大脑运转,倒也不怎么尴尬,只不过天生就不擅长先开口,更别提刚做完那档子事儿之后。
躺在一边儿的白大少爷把纸团随手一丢,放空一样地瘫在床上,隔了半晌忽然道:“幸好这会儿乌漆嘛黑。”
陆召没听懂,侧过头看他:“什么?”
“乌漆嘛黑看不清脸,”白历说,“老子的脸烫死了。”
陆召反应了两秒才明白过来,白历这人平时脸皮挺厚,可有时候又薄得跟纸糊的似的,一红就红整张脸,那可不就烫吗。
没忍住笑了两声,陆召用手背去碰白历的脸,是挺热,又去捏捏白历的耳朵尖,也热。
白历被他捏耳朵尖,不仅不躲,还相当不要脸地把脑袋又往陆召那儿挪了挪。
两人都很放松,陆召问:“你怎么老是脸红。”你在网上冲浪的时候可真不这样。
“这我哪儿知道,我要知道了我早就控制得住了,”白历闭着眼懒懒道,“遗传吧,老爷子也老是脸红。”
陆召想象不出来:“白老爷子?”
“啊,”白历随意道,“我小时候把他反锁进洗漱室的时候,或者开他车撞树上的时候,嘿,他那脸红的跟肿了似的。”
“……”陆召差点儿接不上话,“那他妈是被你给气的吧。”
白历把头往旁边一扭,很嚣张,拒不承认:“反正就遗传的。”
其实陆召多少还是相信有遗传的成分在的。毕竟唐夫人也这样,害羞的时候会很快就红了脸。
以前没注意过,认识白历后再见到唐夫人,陆召才发现这两人的确有相似的地方。
陆召躺在床上,想起唐夫人的那句“你还是得有个继承人”。
“白历,”陆召看着天花板,轻声道,“白家会没落。”
没有继承人的家族,走向末路是一个必然的结果。曾经的荣耀都会归于尘土,再过个十几二十年,就会成为人们记忆里的一个无关紧要的符号。
白历扭过头,沉默了几秒:“是。”
肯定的答案,让陆召的心脏跟着往下沉。他闭了闭眼,嘴唇开合了几次,才终于道:“其实你可以考虑……”
“我没打算领养。”白历淡淡道,“真的,你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就不乐意了。”
陆召觉得白历那句“我就不乐意了”的语气很有些发脾气的意思,他今天情绪不稳定,白大少爷的模样都有点儿兜不住了。陆召侧过头问:“为什么?”
白历看着天花板,没吭声,隔了好久才开口,说的话却好像并不相关:“其实老爷子根本没想养继承人。”
陆召愣了愣。
“他伴侣身体一直不好,生了白樱之后就没办法再生了。”白历往陆召这儿挪了挪,靠的很近,说话的声音就不需要太大,“其实那时候他对家族是否要找人继承这种事儿看的很淡了,如果不是觉得会便宜唐家,他也没有想过要白樱生的孩子改姓。所以从他那代开始白家就注定没落。”
这已经算是家族的私事了,陆召从未听说过。他只知道当时白历被白老爷子抱走这事儿闹得挺大,在贵族圈传的沸沸扬扬。
陆召道:“我以为白老爷子把你看的很重。”
“也是,也不是。”白历笑了笑,“他看重我是因为我们是亲人,不是因为我是继承人。”
陆召沉默下来,他想起白历对白樱说的那句话——“我不需要家族,我需要家。”
“其实也都不是,”白历忽然又说道,他的声音很轻,有点儿像是自言自语的呢喃,“从伴侣死后,他就谁都不看重了。”
因为最重的那个人已经不存在了,没有人可以和那个人的重量相等。
白历又说:“他的感情其实很匮乏,对白樱和我都很缺乏耐心,当然他还是爱我的,毕竟他就我一个孙子,哎,妈的,就可着我一人儿揍呗。”
陆召翘了翘嘴角。
“老爷子这辈子的耐心和最大头的感情都给了伴侣,没多余的给其他人,”白历呼出一口气,“所以伴侣死了,带走了他的大部分感情。有时候我会觉得,他爱我和白樱,是因为我们是他和伴侣感情的见证。”
白老爷子的脸在白历的记忆里清晰起来。
很多时候他都只是卧室里沉默喝酒的模样,白历从门缝里偷偷往里看,白老爷子坐在沙发上,像是一座垮塌的山。
时至今日,他忽然对那些年的白老爷子有了些理解。
“他爱伴侣的每一部分,”白历若有所思,“他爱和伴侣有关的一切,所以包括白樱,包括我。他的感情很匮乏,这已经耗费了他的所有。”
陆召闭着眼听白历的声音,曾经的军界神话的轮廓渐渐变形模糊,找不到一个固定的形状。
有的人的感情没有任何声响,沉默的如同一滩平静的池水,你只有跳下去才知道有多深。
这份感情不会轰轰烈烈,也没有撕心裂肺,顺其自然地发生,悄无声息地结束,只是带走了白老爷子生活的重心。
“陆召,”白历说,“我的感情很匮乏。”
他侧过头看向陆召,两人对视,白历的双眼既平静又温和。
有那么一瞬间,陆召只觉得难过。
他并没有因为白历的这些回答就感到心安和庆幸,他只是发现白历就他妈像个钻头,一辈子就只能钻一个点,可劲儿地往下钻,也不管下面是什么,钻断了嗝屁了就认命,根本不会考虑换个地方。
白历把只能钻一次的机会给了陆召。
甚至不管陆召能给他什么。
他不需要继承人,他只需要陆召,以及和陆召有关的一切。其余的人和事儿他已经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投入足够的耐心和感情。
陆召翻身侧躺,抱住白历。他闻着那股巧克力味儿,把头埋在白历的颈窝,哑着嗓子说:“你他妈是真的有病。”
白历说:“哎,你怎么骂人呢?”
陆召说:“谢谢。”
白历没吭声。
陆召又说了一遍:“谢谢。”
“嗯,”白历说,“多哄哄历历。”
陆召笑了几声,搂的紧了点儿。
夜很漫长,宇宙里仿佛连时间的流逝都不再重要。他们各自闭着眼,却没有多少困意。
隔了一会儿,陆召听到白历开口:“鲜花,你怎么想的?”
陆召不太明白:“嗯?”
“你有想过……”白历斟酌了一下用词,“有自己的孩子吗?”
这个问题让陆召怔忪了一会儿,他有片刻的迷茫。
这么多年的经历下来,陆召偶尔都会记不得自己是个omega,当光脑匹配出白历的名字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必须要结婚了。
白历感觉到陆召的头轻轻地摇了摇,陆召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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