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 害怕与寒冷逐渐消退,除了感觉本身,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的眼前是一道白色光芒,光芒之后是一片昏黄的沙漠。青空下,细沙间,只有一行脚印指向远方。
远方有幕天壁画,色彩鲜艳,佛像多姿。
远方音声袅袅,磬声佛号,暮鼓晨钟。
*
“你是野狗吗?随地大小便。”一个穿着黑色纱丽,包头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女人突然出现在面前。
可笑的问话,熟悉的台词。是谁也曾这么问过她。
庄申皱起眉,揉揉太阳穴,她想不起来。
“庄申,还愣着干嘛,出发。”沙漠公路上,导师周瑾在同她招手,十分不耐烦。
庄申诺诺应声,朝周瑾走去,走到路边回头看了一眼。
沙漠空寂,连一丝裙角都不见。
按上心口,空落落的,好似少了什么。
庄申想,大概是饿了。
*
旅馆的楼梯转角,穿着黑色纱丽的女人再次出现,依旧蒙面,宽大的纱丽未能遮去她的婀娜,影影倬倬间,腰臀丰腴,摇曳生姿。
擦肩而过之际,她对庄申说:“你是神赐予我的命定中人,我们会有一个孩子。”
荒唐又熟悉。
庄申茫然地看向她。曾经有人说过类似的话,之后呢?
女人又说:“上天安排的最大。”
程琤在楼上叫她:“庄申,磨蹭什么呢?快去洗澡,洗完好吃饭。”
女人充耳不闻,朝庄申伸出手。
庄申犹豫。这双手带给她的会是什么?欢愉?痛苦?禁锢?
一丝恐惧如长针刺入头盖骨,庄申哆嗦了一下,避开那双手。
走到程琤身边,朝楼下望去。楼梯空阔,只有褪色的波斯地毯铺呈其上,女人不见了。
“庄申,你在看什么?”
“刚才有个女的……”
“哪有人?只有你在发愣。”
没有人?
被推进房里,程琤说:“你怎么了,该不是见鬼了吧。”
庄申揉揉自己的脸,“总觉得少了什么。”
程琤笑,“少了魂,少了鸡毛菜。明天我们去库尔勒,之后就能回家了。你收收心,考前冲刺一下。”
*
ifc国金中心,卡地亚专柜。
庄申卸下试戴的手表还给店员,店员一脸客气地微笑。
程琤站在一旁,“怎么,不喜欢?”
庄申耸肩:“我还是觉得没有买表的必要。”
店员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女性,陪笑说:“结婚是人生大事,一辈子一次,怎么会没有必要。一对表而已。”
程琤也说:“就是,表而已。”
庄申从椅子上起身,再次谢过店员,和程琤一起出去。
程琤笑她:“婚前恐惧症?”
庄申笑了一下,面上有着说不出的惘然。“说不上来,总觉得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新郎官不对?”
“师姐,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在人生的某一个点上,你做出别的选择之后,今后的道路截然不同?我总觉得我的生活不该是这样的。”
大四那年安西考察一行结束后,她专心复习考研的科目,顺利考上周瑾的研究生、博士,在周瑾的推荐下留校做老师,现在的未婚夫也是在父母的强烈要求下,周瑾给介绍的。未婚夫是博雅西市的员工,半个同行,收入不错,家庭中规中矩。总的来说,双方家人满意,婚后他们可能会在父母的催促下要个孩子。而庄申自己,谈不上愿意不愿意,也没什么满意不满意,反正她一向听父母话,是父母的好孩子。
只是,她时常会想,这不像是她的人生,不是她的生活。
她时常会看着镜子发呆,仿佛镜子里有另一个自己,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
遵从于心的生活。
在镜子的那头,她用炽热的心爱着另一个人。她想她,念她,见着她的时候她笑,想到她的时候她也想。那人会对她使坏,会引诱她,咬她。她们会有一个女儿,天使一般的女儿。
无数个夜晚,庄申梦见自己与那人拥抱缠绕在一起,亲吻,颤抖。
那人总是邀请她:我们做//爱吧。
无数个瞬间,庄申茫然四顾,脱口而出就想喊一个名字。
那个名字在喉咙口打个转又消失不见。
是谁呢?
抛出炸//弹//性的问题之后,师姐妹同时叹一口气。信步走进一家奢侈品店,庄申才想告诉程琤,她觉得自己生活在别处,就听见一个女人在说:“这个不要,那个不要,那个也不要。其他,每样给我拿一件。”
那是一个极美丽张扬的女人,鼻梁高挺,五官立体,眼眸深邃,嘴唇丰润,柔软的头发如云似瀑,眉宇间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暴发气质和戾气。身边有个长相极其精致,美貌更甚于她的小女孩,小女孩约莫五六岁的年纪,洋娃娃似的。从外表来看,两人应当是母女关系。只是和母亲近乎嚣张的姿态不同,小女孩垂着头,紧紧拉住身边老妇人的手,看起来不大自信,怯生生的。
留意到她的打量,美丽的女人朝她看过来。庄申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一步,一双眼睛牢牢盯住美丽的女人。
而那个嚣张的美女在扫了两人一眼之后,也望向庄申。
二人的四目相对瞬间使周围人全成了摆设,庄申想问那个女人是谁。
那个女人先问她:“我是谁?”
张张嘴,名字就在嘴边,每天要叫啥千遍百遍,欢喜时叫,悲伤时也叫。
可是庄申现在叫不出来。
她是谁?
下一秒,女人、孩子、老妇人统统消失不见。
“庄申,怎么了,你怎么哭了?”身边只有惊讶的程琤和见鬼似的导购。
哭了?谁哭了?
她为什么要哭,为什么想哭,她不知道。
“那个女人呢?”
“什么女人?”程琤看起来有些担心,“刚才你见到了谁?”
“我不知道。我应该知道的,她是……她是……”
她是谁呢?
庄申一手按在心口,刚才,她感觉到了心跳,感觉到自己活着,左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湿漉漉的。
眼泪潸然,毫无预兆。
庄申跑出店外,四下找寻,如痴如狂。
没有。
没有。
没有。
“庄申,你在找谁?”程琤跟在她的身边,抓住她的手臂,“你在找什么?”
“我不知道,我找不到她了。师姐,我再也见不到了。”
程琤安慰她,“不哭不哭,我们一起找,一起找好不好?”
耳畔似有怨念,恶狠狠的。“穿上衣服,你就不认得我了是不是?”
庄申想笑。
那个声音又说:“你要是敢忘记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眼泪落在商场的大理石地面上,滚烫得像是可以融化地面。“那你就不要放过我,我不想忘记你,可是我想不起来了。我是谁,你是谁。”
庄申跪倒在地,喃喃念叨:“不要放过我……”
曾经有人郑重其事地告诉她:白,意为供奉佛的花;慈,恻隐怜人谓之慈,愿给一切众生安乐曰慈。
那时她说,名字很好听,她很喜欢。
那个声音又问:我是谁?
“白慈。”庄申喊了出来,“你是白慈,我的小慈。”
与乐为慈,意图使他人拥有快乐或快乐的因便是慈,小慈使她快乐,亦是一切快乐的源头。
名字仿佛是一个咒语,念出咒语,失去的感觉统统回来了。
疼痛,阴冷,恐惧,还有近乎窒息的感觉。“小慈,白真如是坏人,不要信她,不要信她。”
“有气了,有气了。”
“菩萨慈悲,阿弥陀佛。”
“人活了,人活了。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把大夫找来,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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