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配(2)

　　笛平就在洗手池那里，用手接着水洗脸，自来水冰冷刺骨，他的手抹着脸上的蛋糕，皮肤冻得通红。
　　他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变啊，就和魏檀和他初见的那一天一样。
　　那时候魏檀才24岁，笛平18，两人都在一个剧组《大唐惊喜》里，那是一部搞笑贺岁电影，讲的是唐朝时几个小民争夺一个传世宝藏引发的笑料故事。
　　笛平那时候从艺高辍学，在横店跑龙套，因为外形限制，过的特别艰难，结果刚好遇到大唐剧组需要几个特别胖的龙套，只不过是在电影里扮丑，饰演女性角色。
　　快要饿死的时候，没人会在意这些细节，于是他顺利地进了剧组。
　　彼时，魏檀在电影里饰演一个男四的角色，是他托了关系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角色，出场的时间可能都不到五分钟。
　　中午吃饭的时候，群演们围坐在一起，魏檀没有公司，和跑龙套的差不多，大家挤在树荫底下，撩起衣摆挽起袖子吃饭。
　　笛平拿了一个盒饭，可是他不吃，而是把盒饭装到了保温盒里，然后拿出了一个馒头啃起来。魏檀就在一旁，看着这个胖胖的群演啃着一个小馒头，怎么看怎么违和。
　　或许是在减肥吧，他这样想。
　　再看几眼，魏檀却觉得有意思，一个简单的馒头，他吃的津津有味，看上去很好养活的样子。
　　但也仅仅是这样好奇了一会儿，两人萍水相逢，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大唐惊喜》拍了一天，晚上歇了戏，魏檀要回宾馆。他从电影学院毕业已经两年了，可是两年来，都在演这些小角色。他的长相不是俊美的那种，而是有男人味的棱角分明的耐看的长相，这样一来他看上去比他实际年龄看起来要成熟的多。
　　刚毕业的学生，大多是演校园剧青春剧，他去试过很多剧组，但是导演看到他，就觉得不合适，比起其他年轻帅气的演员，他看上去不像个学生，而等到需要成熟的角色了，导演又嫌他没经验。
　　魏檀没有签公司，只能靠不停试镜和巴结人来换取一些演戏的机会。
　　好多年轻人都怀揣着演员梦，包括这些正经院校表演系毕业的学生。可是现实就是，你见到的爆红的人，只是无数红颜枯骨下侥幸爬出尸堆的一员。
　　更多的人，有的看清实际，早早地改行了，有的看似成功，却活在了泥泞里，从此戴着面具，强颜欢笑。
　　到了宾馆门口，魏檀和一个匆匆忙忙的行人撞了一下，他被撞的不轻，一抬头，发现这个人就是中午时候那个群演。他带着唐朝的妆，因为天气渐热有些化了，雪白的大脸盘子配着细细的眉毛和鲜红的唇，放在一个粗手粗脚的男人脸上，略微恐怖。
　　“对不起啊。”群演鞠躬道歉，捡起饭盒，往旁边的楼道走去。
　　魏檀看了眼，那是个出租房，黑暗处一个老人等在楼下，看到来人，就迎了上去。
　　“外婆，这么热这么晚你不睡觉在这里干嘛！我不是锁了门吗？你怎么又跑出来？等下走丢又要去找你哦。”男孩心疼地扶住老人。
　　“等乖孙，我不走，房间有蚊子，睡不着。”老人的声音委委屈屈，听上去，好像有些老年痴呆。
　　“我说过天黑就回来，以后你在房间等我就好，晚饭我让阿姨送过来的饭你吃了吗？你看我晚上又拿了饭，你明天中午就有鸡腿吃了。”男孩子絮絮叨叨，拉着老人上楼。
　　魏檀看了半晌。
　　这群演，好像也没有认出他，他收回目光，管自己上楼。
　　后来，《大唐惊喜》杀青后抓紧时间剪辑，在春节如期上映了。名导执拍，三个实力派倾情演绎，春节合家欢的档期，不可能不火。
　　唯一的意外是，这部片子火了一个龙套，就是里头的一个胖胖的侍女。因为是反串，他的角色穿着女装很是醒目，那个角色其实只是宴会场景中一个背景板，只需要做出惊讶的表情，镜头会带到而已，但是主角演戏的时候，他在一旁表情到位，导演给了他一个两秒的特写。
　　导演叫周韫，早年也是跑龙套出身，后来做了喜剧演员，演的片子部部精品，成为了影史的经典。如今年纪大了，拍不动了，就利用天生的喜剧感和资源做了导演。他很懂得龙套的艰难困苦，这次见有一个龙套很有喜剧天赋，就花了两秒的镜头帮了他一把。
　　这个镜头在片子上映后引起了大家的兴趣，龙套被网友做成了表情包，和热映的电影一起，被放进了网络娱乐盛宴里。
　　那个时候，这个浓妆艳抹的表情包，可以说是家喻户晓。
　　笛平很快被一个小公司签了下来，从横店的出租房搬到了西京，和他重病的外婆一起，住到了公司给的宿舍。那一年，是笛平命运的转折点，他上了很多娱乐节目，做了很多采访，赚来的钱还清了因母亲生病去世和外婆重病而留下的家里的债务。
　　看新闻的时候，魏檀仔细留意了这个消息，他在电影院看自己演的《大唐惊喜》时，就认出了这个龙套。
　　命运就是这样奇妙，红不红都是玄学。
　　笛平是个背景板，却红了一把，魏檀演了个男四，可依然是默默无闻的男配角，即使他的出演时间比笛平长几百倍，可还是不被人知晓。
　　不甘心倒不至于，魏檀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可怜罢了。
　　他想，也许这就是命。
3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笛平走进酒店，前台小哥偷偷看满身狼藉的笛平，笛平发现后朝他笑笑，走进电梯。
　　电梯的门光可鉴人，笛平还穿着录节目时的衣裤，沾着奶油和水迹，他的衣裤都是自己准备的，因为服装组那边根本不会特意准备这样大的码数，女明星们一般都是穿xs还要用别针夹住的身材，男明星其实现实中也是劲腰窄臀，身量纤细。
　　笛平舔着牙齿，看着自己的短发被奶油黏成一绺一绺的，在这样的天气，泛着寒意。他不由得失笑，要不是魏檀送他回来，可能打车的时候，头发就该结冰了。
　　魏檀啊，如今娱乐圈当红的视帝，没想到两人今晚竟然碰巧能遇上，笛平早些年和他认识的时候，就觉得他一定会红，一语成真，他果然有了如今的成就。
　　回到房间，笛平脱掉衣裤丢进浴缸里，然后自己也走进去，挤了点沐浴露，边洗澡边踩衣服。洗完澡的时候，再搓两把衣服就可以了，他晾完衣服，开始吹头发。头发上的奶油，让他洗头时废了不少力气。
　　镜子上蒙着一片雾，笛平抬手抹去，水滴滑下来，倒映出他的身体。在普通人里算是不高不矮的个子，180斤的体重，上镜的时候还要胖一圈。在娱乐圈一众明星里，绝对是个另类。
　　不过他走的是搞笑谐星路线，也算是老天爷赏饭吃，圆脸盘子加上眼睛眯眯的很是喜庆。这么多年的舞台经验下来，笛平一做表情，无论是悲伤还是懊恼，都带出几分笑意，他一笑，观众也跟着笑。
　　就为了这个，他只能维持着现在的身材状态，夏利说过：“你胖着还挺搞笑，你一减肥就只剩下丑了。”
　　他丑吗？笛平举起吹风机吹干一块镜子，仔细打量自己。其实他学生时期长得不丑，瘦下来的话也算是个普通人长相，在人堆里算是清秀，在娱乐圈嘛，那就不够看了，是个路人脸。
　　笛平嘿嘿一笑，做了几个鬼脸，不再多想，目光落在洗手台旁的手帕上，倒是顿了顿。
　　他想起了和魏檀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笛平18岁的时候，偶然间在《大唐惊喜》里因为跑龙套火了，他的表情被做成各种表情包，广泛流传。很快的，甚至还有娱乐公司联系上了他，听说能赚钱，他稀里糊涂签了合同。
　　那几个月里，他全国各地地飞，做节目，做采访，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火，也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喜欢他，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好好地演着龙套，忽然，中了大奖似得，就这样火了。
　　笛平不是影视学院毕业的学生，只是读了艺高，学的还是美声。对于电视台的套路他可以说是一概不知，他真的只是一个有几分幸运的普通人，因此做节目的时候，难免紧张，说话做事也是放不开的样子。
　　很快大家都对他失去了兴趣，除了那部电影中的两秒，他没有任何让人惊喜的表现。
　　从爆红的冬天到门可罗雀的秋天，笛平的春天只有短短半年。
　　公司很快和他解约了，通过各方面的评估，他不再具有商业价值，笛平却不能很快地回到横店，因为他的外婆住在西京的医院里。
　　还了债，没了工作，笛平还要承担每个月高额的医疗费，他的日子甚至比以前还要艰难，他不得不找一个工地上的工作，来勉强维持生计。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节目组的策划需要请一些今年爆红的网络红人，做一个特辑，他们找到了笛平，希望他来参加节目。笛平求之不得，马上赶往外省参与了节目录制。
　　他又穿上了《大唐惊喜》里差不多的侍女服，画着夸张的妆，整个人像个福娃。化妆师正在镜子里端详他的妆容，笛平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化妆师突然笑出了声，然后向他道歉出了化妆间。
　　笛平愣了，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做了几个夸张的表情，觉得自己是真的很可笑。可他忽然恍然大悟，原来大众是因为这个而喜欢他啊。
　　节目开始录制，笛平卯足了劲逗乐，他夸张地大笑，唐妆的樱桃小嘴都不能掩饰他哈哈大笑的大嘴，他借机做出各种奇怪的身体姿势，吸引众人的目光。余光里，他知道摄像机对准了他，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
　　结束拍摄，其他的嘉宾都在助理或者经纪人的陪同下离场，他换了衣服，顶着大花脸去洗手间卸妆。一走进门，就撞到了一个人。
　　“哎呦，不好意思。”笛平连忙道歉，看清楚来人，却觉得有点面熟。
　　“你是侍卫吧！”他认出面前的人是《大唐惊喜》里出现过的演员。
　　“是，我叫魏檀。”来人扶住他，似乎很惊讶他能认出自己，随后自我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