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长江笑起来:“也是,咱儿子不吃孬脸。我到现在都记着他五六岁的时候,过年上县城表姨家里走亲戚,当时糖稀罕,他坐在桌边连着吃,表姨说了他句馋,那一天怎么逗都不爱说话,谁给糖都不吃了。”
“表姨势利眼,瞧不起农村人。京墨那时候年纪小可机灵着呢,谁喜欢他谁真嫌弃他心里门儿清。就说吃糖的事,三姐可是从他会走就管着让少吃,回回见回回管也没见他不高兴过。”
说起元京墨小时候两个人都不自觉露出笑,想到那个奶声奶气说话让抱的小不点儿好像才是不久前的事,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元长江说:“你记不记得,京墨小时候身子弱不受风不受寒,咱们不敢让他跟着别的小孩出去,每次家里来个小孩他都得把吃的玩的全拿出来。”
“哪能不记得,有几年全靠咱爸用药养着,”林珍荣想着都觉得心里发软,“他听话,不让出去也不闹,来个小孩就想哄着别人在咱家跟他多玩会儿。”
元长江笑笑:“小孩都爱往外跑,尤其是这么大的男孩,没几个在家待得住的。京墨是打小在家待得多,忽然老往外跑我还不大习惯了。”
“那等明年考大学了出去上学几个月不回来,有你受的,”林珍荣笑着整理好被子,“他愿意找秦孝玩就由他去呗,不耽误学习就行。”
学习这方面元长江倒是不担心,元京墨一向自觉,秦孝也不是不着调的。现在天冷屋里关着门窗听不清,他去接元京墨不在大门口喊人,都是直接进去,到屋门口隔着玻璃第一眼最常看见的情形就是元京墨趴在大桌子上做题,秦孝坐在另一边看书或者算账理单子。
主要是秦孝不像元京墨一样除了学习什么都不用操心,总去一呆呆一天不可能不耽误事。
但心里这么想,也没真当着元京墨的面说过。小时候元京墨不能出门和同龄的小团体玩不到一块,大了听说在学校和同学相处挺好,但三五不时来家里找元京墨的没几个,元京墨也很少主动出去找别人。难得见元京墨有个这么愿意玩的人,哪舍得拦。
林珍荣催他睡觉:“快别操那些心了,孩子高兴,你就受受累跑两趟。”
“嗨,这累什么,正好有点事干。”
施工队的活干完了,腊月又农闲,元长江每天就劈劈柴火整整院子,是一年里最有空的时候。
元长江躺下还是忍不住琢磨,又想起来:“秦孝这孩子不在别人家吃饭,问起来京墨还给保密呢,嘴闭得严严实实。”
说到这儿两人都觉得好玩,笑了会儿,元长江扭头对林珍荣说:“要不过年买新衣服着给秦孝买个袄?”
“你拿主意,听你的。”
“还是得听你的,你想得周到,我现在才想到这一茬,你都让京墨带了好些回东西了......”
元京墨不知道自己爸妈私底下聊的话,反正每次林珍荣让他带排骨他就带排骨,让他背水果他就背水果,是个非常称职的搬运工。
这天秦孝看元京墨书包鼓着,伸手问:“又带什么了?”
“不沉,”元京墨习惯性递给他,“是我妈钩的坐垫,垫在椅子上软和,不冰得慌。”
秦孝应了声接过书包挂在车把上,等元京墨坐上后座转头看了一眼,蹬着自行车载人往家里走。
进门元京墨跺着脚就往炉子旁凑,帽子围巾手套都戴着人还缩在小椅子上,恨不能团成一个球。
“还好炉子没灭,不然我一定会冻死的。”
秦孝把手套围巾取了,钩开炉盖把火弄旺又添了些炭,说:“明天别来了。”
元京墨眼睛一瞪:“为什么啊?”
“路上太冷。”
“那我让我爸送我。”
“你爸开车不冷?”
元京墨扒着围巾想摘下来的动作顿住,又捂回去了。
秦孝到桌边倒了半杯热水让他端着,说:“这两天要下大雪,路上不好走,你想来等过去这阵暖和点再来。”
下雪冷化雪更冷,下雪不好走化雪更不好走,路面都得结层冰。下周考试,考完放假没半个月就过年,一场雪下些天化些天,按秦孝说的干脆等开春再来算了。
元京墨抱着杯子在围巾底下不乐意地瘪瘪嘴,说:“不来就不来,我明天在被窝复习正好不用早起。”
“嗯。”
元京墨瞄准秦孝的鞋狠狠踢一脚,秦孝没动:“干什么?”
干什么,气死啦。
中午秦孝炖了条鱼,八角花椒被热油一滚爆出香,铲走再下葱姜蒜,开膛破肚的鱼滑进去两面煎黄,米醋沿着锅边溜进去散出开胃的微酸,开水倒进锅里“哧哧”地响,淋一圈酱油撒几下盐,锅盖把大片白气拢在锅里,只剩下隐约“咕嘟”声不停。
元京墨那点气性顿时没了个干净。
把林珍荣钩的坐垫逐个放到椅子上绑系带,弄好两个大的一个小的,手里还剩了一个小坐垫。
秦孝往后撤撤身子,越过举到跟前的坐垫看元京墨,说:“就一个小椅子。”
家具物件木匠都是成对打,元京墨问他:“另一个呢?”
“劈开烧火了。”
元京墨瞪圆眼睛:“啊?”
秦孝笑了声,往菜橱那边去时顺手在他头上带了一把:“洗手吃饭。”
吃饭绝对是元京墨最快乐的时刻之一,尤其是在秦孝家里。
嘴巴解馋肚子管饱,热腾腾香喷喷,鱼肉鱼汤都勾人。现在有勺子了秦孝也不习惯用,就元京墨碗里放一个,他那碗汤放不烫了直接端着喝。
吃开心了话就多了,一个消食一个收桌,都忙完了元京墨就把剩下的一个小坐垫也绑在唯一一把小椅子上,挨在炉边坐着问秦孝天气预报说的哪天下雪。
“没看天气预报,估计最近三两天。”
秦孝家里有电视了,元京墨想当然以为他说下雪是看了天气预报,这会儿一听就好奇起来:“那你怎么知道的?”
“看天。”
元京墨忽然一本正经喊人:“秦孝。”
秦孝转头看他。
“你知道吗,”元京墨表情严肃,“像你这种问一句说一点的挤牙膏式答题,在我们班上是要被老师骂的。”
秦孝看他两秒,转回头,没绷住嘴角。
“你还笑!”
“没有。”
“就是笑了。”
“嗯。”
“认真点,知不知道!”
“知道。”
“那你说知道什么?”
“橘子热了,吃吗?”
“吃......”
没两天元京墨考试的时候真的下雪了,不大不小,屋顶墙头一片白。考试的两天早晚都是元长江接送,考完睡了一个长长的懒觉,睡醒才知道夜里又下过雪,还是一场大的。
院子里清出来几条窄道,外面路上的雪都已经铲到不碍事的两旁。
秦孝早起就没停忙,先去李老头院里除了雪,给被积雪压弯的棚子清顶支棍,好在院子里的东西前两天都收整过,该搬进屋的搬该盖雨布的盖,不多麻烦。之后和邻里一块拿大扫把铁锨把大路上的雪清出一半,又去一个老奶奶家帮忙收拾了压塌一角的羊栏,最后才回来不紧不慢铲门前的雪。
没什么风,又有太阳,忙半上午热出了汗。秦孝用袖子在额头擦了下,一手握着铁锨扫把往回走,转身的一刹余光里扫见个人影,身上的袄跟四处的雪一个色。
元京墨低着头一步一步走得全神贯注,认真程度快要赶上做数学大题。
秦孝站在原处没出声,不长一段路元京墨走了好半天,只差几米了才抬头,一下笑起来扬声喊:“秦孝!”
“有路不走走雪?”
“好玩啊,”元京墨几步迈到没雪的路上小跑过来,在秦孝跟前跺掉鞋上的雪,“我专门穿的靴子。”
“你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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