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自我感觉太良好,只是恰好话赶话说到这里。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一点也不想和我家沾上关系,怎么毕业又突然进来公司?我总以为虽然你妈贪得无厌,但你至少不会是我的敌人。怎么,是念大学的时候被谁欺负,还是终于被你妈妈拜金思想荼毒,觉得沈家的人虽然不讨你喜欢,但金钱总是无辜……”
话还没讲完,被丰霆打断了:“阿寅,有句话你说错,我不是看不起你,我是对不起你。”
沈宝寅玩笑似的眼神凝滞了。
丰霆深深注视他双眼。
沈宝寅今天肯把心剖给他看,固然是受了他故意的刺激,不堪再忍受莫须有的诋毁,但谁能讲里头没有在意他的意思。
沈振东骂沈宝寅不知几回,他在这之前也不是没数落过沈宝寅,可是沈宝寅从来不屑解释。
偏偏今天,沈宝寅解释了,他急慌慌辩解时,那一霎那的反应,委屈,愕然,心碎,不是可以作伪。
沈宝寅对他的态度变了,变得在乎他的看法、渴求他的理解,丰霆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心里同样埋了许多陈年旧事,以前沈宝寅抗拒交流,防备至极,知道说了无用,所以他闭口不言,只一味埋头做出行动给沈宝寅看。
如今他的努力有了成效,沈宝寅若不是在他身上感受到安全感,不会和他吐露这么多。
那么他是否也可以把自己的心交出来,沈宝寅这回,大概会愿意看一看。
丰霆语速很慢,每一句艰难而坚定,仿佛什么滚烫的、悱恻的、不堪言的,全都在慢慢往外涌出:“如果我说,直到他们结婚前我才知道Uncle沈大名是沈振东,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同我一样是单亲,我对我妈插足的事情并不知情,你会不会相信我?”
这是丰霆第一次正面承认丰姗确实是破坏了他家庭的第三者。
从前,每次,每一次,丰霆要么回避,要么生气,总之绝不承认丰姗恶劣品行。
丰霆是自尊心极强的男人,要他承认自己母亲做出丑事,绝不比杀了他好过。沈宝寅常常和他就这一个问题争执不休,并且因为丰霆明明知道真相却每每非要否认,更加感到怒火中烧。
可现在,丰霆终于告诉他,不是你记忆出错,不是你敏感多疑,本来就确有其事。
苦苦寻觅的答案,经过漫长拉扯得到了肯定,沈宝寅反而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声音。
他点点头,鼻子发酸,嗓音也有些沙哑:“你是想要跟我解释?你先说,我再考虑是否要信。”
“你妈也并不是我妈害死。你总控诉这一点,我想知道,究竟谁这么告诉你,还是你亲眼所见?”
沈宝寅顿了顿,道:“我妈咪去世那天,有人同我讲,你妈在前一天的傍晚去过医院见她。”
“谁说的?”仿佛接近真相,丰霆喉结紧张滑动一瞬,沉声问:“哪天?”
“谁说你不需要管,就当我亲眼所见。”
丰霆敏锐万分,哪里猜不到:“我说过不要太相信黎兰君。”
沈宝寅惊讶地看他一眼,不作声。
丰霆恨铁不成钢,叹口气:“你小姨从你身上拿走多少钱宝,她图的是什么,你难道真的没有数?”
“我没了亲妈,对姨母尽尽孝心你也看不惯?”沈宝寅冷哼一声,“那你怎么就那么信你妈?”
“至少在这点上,我相信我妈为人,她不会凌虐他人尊严。”
“哦,原来她很讲信义,很懂廉耻。那你当初有没有料到她会做人情妇?”
丰霆愿意承认丰姗错误,却不代表他喜欢听别人反复提起此事,当即心中一阵羞耻,头疼地乞求道:“阿寅。”
“真是谢天谢地,你们姓丰的居然还有一个人为此感到丢脸。”
沈宝寅只是下意识反驳,并没有故意恶心丰霆的想法,他也知道旧事重提没有意义,顿了顿,说回原来话题:“这件事,确实是我小姨告知我。从我妈咪病重不能离院开始,我小姨就来到香港陪伴她。七二年圣诞日,我生辰,爸爸在外出差回不来,小姨和妈咪一起在病房为我庆生,晚上我回家,小姨留宿病房陪伴我妈咪。第二天,家里接到电话,讲我妈咪已经去世。”
提起妈妈,沈宝寅情绪永远无法冷静,他眼圈红红,压抑着恨意。
“后来就是婚礼。小姨带我偷偷去教堂观礼,我们站得很远,她问我,之前认不认识这个新妈咪?我告诉她,认识的,爸爸常常带着我同她见面。她的脸色突然变了,走得很近去看仪式,看完回来告诉我,其实我妈咪去世那晚,有个女客来访。她从没见过那位客人,还以为对方是来探望我妈咪,我妈咪叫她出去等,她就出了门。她又讲,其实爸爸常常偷偷摸摸出门,我妈咪一个足不出户的病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她怎么可能没发现。可是我妈咪不准她插手,她也就不知道那个被爸爸藏起来的人到底是谁。刚刚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可是现在她知道了,那晚的客人,就是台上的新娘。我也是那天才知道,你妈哪里是什么我爸爸的挚友,根本是他见不得人的情妇、气死我妈咪的罪魁祸首。”
丰霆的脸色很多变化,似乎是在耻辱地消化这段亲生母亲的罪行,又好像一个检察官,从中寻找着翻案的线索。
好一会儿,徐徐问:“是你先跟你小姨讲,我妈同你爸早已认识,她才告诉你我妈曾经去过医院?”
沈宝寅不假思索地点头,脸色透着一股鄙夷的厌倦。
“你确定是七二年圣诞?”
不信他,才会咄咄逼问,沈宝寅斜睨丰霆一眼,十足不耐烦:“我生辰第二天就是我妈咪的忌日,我怎会不记得?”
“那么我告诉你,那天,我妈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医院。”
沈宝寅最气他偏袒丰姗,当即心里发怒,把他手从自己怀里拿起咬一口,丰霆吃痛收手,沈宝寅抬眼恨恨瞪他。
丰霆手上全是他牙印,为了防止沈宝寅继续搞破坏,他把沈宝寅的脑袋往后推了推:“听我讲完行不行?”
“你说!”
“我妈没有时间在那天去耀武扬威。圣诞那日,她早起就开始发热,乙型流感,高烧不退,三天才可以自己下床。你爸爸也在我家,平安夜来的,呆到圣诞第二天的清晨,接了个电话,突然离开。”
沈宝寅脱口而出:“他那两天都在出差,怎会在你家?”
丰霆的表情有些屈辱,没说话。
子不言父母过,珠胎暗结、无媒苟合这种话,沈宝寅能够挂在嘴边,可他无法做到。
沈宝寅过了一会儿才顿悟,当然是沈振东撒谎,借口出差,实际是去同丰姗约会。随即露出嫌恶的表情,也不说话了。
这样呆了一呆,沈宝寅突然坚定地摇摇头:“你一定是在骗我,不可能的,我小姨没道理骗我。”
丰霆瞧着他故作镇定的脸,也不反驳,只静静地看着他。
“我小姨还讲……”
丰霆欲言又止。
沈宝寅却不讲了,顿住了,面色有些茫然。
良久,沈宝寅的喉结轻轻滑动,好像把很多话咽了下去,只轻轻道:“我小姨是为我好。”
也不知是在说服丰霆,还是说服自己。
他不讲,丰霆也猜到,那些未尽之言一定是些诛心的话,目的在于使沈宝寅树立起对他们母子绝对的憎恨。
黎兰君可能在其他地方撒谎,但大概确实早就知道沈振东有婚外情,否则不可能那么迅速地编织出一个合理的谎言。
若永远只是个见不得人的情妇也就罢了,只要沈宝寅依旧是沈家唯一的血脉,沈宝寅母亲都不屑于点破的事情,黎兰君更加不会主动地去指责姐夫的私德。
丰霆觉得自己简直能参透黎兰君当时的想法——偏偏在沈宝寅母亲去世后,这个她不以为意的情妇居然真的登堂入室,在黎梅君葬礼过去仅仅不到半年。
亲姊遭到这种羞辱,黎兰君岂能不恨,既然恨,又怎么可能亲眼看着唯一的外甥,全然年幼无知的时候,懵懵懂懂去投入新妈咪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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