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做不到。
觉得好茫然。
心脏变得凉飕飕的,他看着窗外流动的光影,转化成糖浆一般粘稠的流线。想起少年时候的楚漆,早上会和江声坐在一个车里。阳光都还没有绽开,天气还有些灰蒙蒙的,又高又健壮的少年会把自己的腰背弯下来靠在江声的肩膀。
江声摸着他的脸说:“你昨晚做贼了?黑眼圈好重。”
楚漆反手握住他的手,“好忙,好多要学的。”他桀骜懒散的眉眼动了下,抬眼看他,笑了声,“靠一下你的肩膀都这么不耐烦。祖宗,再忍忍,以后再好好快活吧。等我真的继承楚家,就没有这么多时间再陪你了。”
他说了假话。
哪怕他再忙,都会抽出时间来陪江声的。
少年时楚漆的声音和现在的楚漆渐渐融合。
面前的楚漆身形比起年少更宽阔高大,穿着衬衫,胸口被撑起,浑身上下哪里都透出一种惊人的力量感。
更成熟,更稳重、更镇定。
他的声音也更低沉,轻声说,“我有很多礼物要给你,刚好今天有时间……”
“算了。”江声说。
空气中安静了下来。
“做朋友的时候,你给我分享你路上看到的东西我会好开心。觉得你真的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我。”
“做恋人的时候,你每天都给我准备一份礼物,我也很开心,因为这是我在别人那里没有的待遇。”
楚漆看着他。
江声还说,“但是分手之后,再让我看到这些,我就会想。真对不起。”
楚漆道:“我们不说这个好不好?”
江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右手上还留着戒圈的痕迹。
“如果我是个很好的好人,那么我们一起长大真的很棒。从小的情谊,然后白头到老,生命都交织融合在一起。和你长长久久在一起,不用辜负你的心意,那么这些礼物才算是有他的价值。”
楚漆眼皮跳动着,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他一向无法像楚熄那样猜到江声后面的话,但他准的可怕的直觉在发出警告。
他握住江声的手腕,“声声,好了,我们今天别说这些……”
“那要等到哪天再说,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一直一直都存在吗?”
江声已经无法和楚漆正常相处。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他面对楚漆的时候总是觉得好难过,好压抑,好心情荡然无存。想躲开,想逃避责任,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楚漆变成现在这样和他有关。
他口口声声说着是最在乎的朋友,但居然让他陷入这样的泥潭。
江声很轻地反握住楚漆的手。
楚漆微愣,胸腔尖锐的疼痛在看到他蹙起的眉毛湿润的睫毛瞬间消散。他喉结滑动了下,握着江声的手缓慢收紧,却听到江声说,“如果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朋友就好了。”
楚漆深邃的眼睛在一瞬间缩小颤动起来,“你说什么……”
江声放开手,“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你不会觉得这么痛苦又煎熬。你是最完美的继承人,父母的骄傲,一个没有缺点的人。而不是花这么多心思、买这么多礼物,堆放在这里,却送不出去。想送的时候,又被拒绝。”
楚漆张开嘴却像是不能言语。男人英俊硬朗的面孔被某种情绪充斥,他的眼睛像是下着雨的森林,猎物都逃窜,只剩下湿润的深沉的泥地。
江声说:“但是我也在想,很自私地想。”
“那我怎么办,江声如果没有楚漆,会过一种,怎样的人生。”
他们认识太久了。
久到生命相互融合在一起,拆分的时候没有人会觉得好受。
江声轻声说:“楚漆,我一点也不想和你分开。”
他不太敢看楚漆的表情。在这句话说出来之前,他无法想象楚漆的表情、他的情绪,江声好怕一看到他就会控制不住地心软,但是他还是转过头,看着楚漆,“但是,我们还是别做朋友了。”
第124章 梦境就梦境之
心跳骤停的瞬间世界铺开空白。
楚漆不知道是自己听错了, 还是江声真的没有发出声音。
他看到江声漆黑的眼睛转过来望着他,他看着江声的嘴巴张开,可是他听不到任何声音。江声的话语以无法理解的方式直接钻进他的脑袋,连一点缓冲和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留给他。
心跳的声音过于剧烈。
楚漆有些呼吸不上来。他胸口起伏着, 手蜷放在腿上。纱布上很快渗出红色, 濡湿在漆黑的裤子上出现一小截稍深的颜色。
楚漆注视着那点深黑色, 在阴影中显得冷而浓郁的绿色眼珠收缩,小到极致, 颤抖着, 痉挛着, 他紧咬着牙,连脖颈都出现克制的紧绷。
鼻腔涌入冷沉空气,嗅到不断压着情绪的血腥味。
他骤然松开手,菲薄的嘴唇翕张了下,用力地闭了下眼睛,再慢慢睁开,“是不是饿了?想吃什么, 我们回去做好不好?”
江声愣了下, 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楚漆,你当没听到这件事也还在发生。”
楚漆嘴角拉扯出些笑意,“虾怎么样?”
江声:“楚漆。”
楚漆双腿叠着,往后靠着, 两只手放在腿上, “和楚熄不知道吃了什么,辣的吗?那我们吃点养胃的好了。”
“楚漆!”
楚漆的声音戛然而止。
再没有任何声音。
片刻后, 他低下头笑了声,又叹息,“啊……”
“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没什么是需要我害怕、我恐惧的。我的运气不错,让我拥有一个优越的出身,优越到任何困境都不算难题。”
能给楚漆造成困扰的事情太少了。
他说,“知道吗,声声。迄今为止,我做过的噩梦里总是出现你的眼睛。”
江声愕然道:“我?”
“我无数次回到我把你关起来的那一天,重演那一天的疯狂和错误。我把钥匙扔出窗台,用力拉上窗帘。没有光,我看不到我的表情有多阴暗,我只知道你的眼睛那么茫然、害怕,好像你看到的不是和你一起长大,十七年的朋友楚漆,而是一个怪物野兽,一个陌生人。”
“我亲你的时候,你推着我的肩膀打我、骂我,抓着我的头发叫我滚。逮住每一个呼吸的间隙充满怨愤地说:楚漆,我讨厌你,我恨你、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你。”
楚漆压在腿上的指骨痉挛了下,“然后我就会感到无措,惊慌,在冷汗淋漓中惊醒。”
江声:“……”
手指在座椅上扣了下,他轻声说,“但是那些在现实中都没有发生。”
哪怕只是用带着软垫的锁扣箍住江声的手,楚漆都会沉默地望着他手腕的痕迹,就连对江声这种程度的伤害,他都做不到。
爱欲的两面性,就是既渴望着用伤害达成成全,又存在着给予全部、都仍觉亏欠的偏爱和包容。当两种情绪冲击,会让人囿于困顿和茫然走不出来。仿佛踏入漆黑的空间,分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该如何落脚。
楚漆:“后来我做了另一个梦。”
他把自己的糟糕坦白。
“一个掩耳盗铃的梦。遮掩了我最不敢面对的事情。我蒙住你的眼睛,你不知道我是谁。一开始骂我,一边骂一边说楚漆救我。但我一言不发,假装我不是楚漆、不是你的朋友、不承担你的期待。”
江声不想这么说,除非他真的忍不住:“……你做的梦也太……”
“可是藏不住。”楚漆眼窝里有着阴翳,睫毛的影子都尖利。
他沉默了两秒钟。
“我们太熟悉了,熟悉到你想认不出来都没办法。声声,你渐渐意识到你最信任的朋友,和眼前欺负你的人是同一个。”
哪怕现在楚漆想起那时候江声的表情,他忽然僵硬的动作,颤抖的睫毛,都仍然因此感到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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