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我来过这里,多年前住的就是三楼那间房间,请问能不能跟人协商一下,请里面的客人把房间让给我,我可以付三倍的价格。”
对面的老板娘却露出很古怪的表情,她在看着祈妄,却又像透过祈妄在看一个遥远的影子。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转过身,从背后的架子上拿出一个小小的陶罐,里面是一枚古铜色的钥匙。
她把这枚钥匙放在了桌上,上面是小小的数字,“307”。
老板娘拿起杯子,替祈妄泡了一杯茶,在水雾里,她对祈妄说,“这是房间钥匙,酒店的其他房间都已经换成刷卡了,里面也装修过了,只有307还是老样子,还是用钥匙开门。这个房间是被一个人长期包下的,他在我这里包了整整七年。但是除了每年固定的时间,他都不会来住。”
老板娘把水杯推到了祈妄面前。
祈妄听到这里已经皱起了眉头。
那枚古铜色的钥匙摆在桌上,还挂着小小的橘子挂坠。
连这一点细节也跟八年前一模一样。
到底谁会特地包下一个偏远小镇的房间七年?
祈妄的内心浮起一层荒缪的猜测。
他拿起了那枚钥匙,只听老板娘说,“其实我这个民宿前几年就生意不好,早应该垮了,是这个客人给了我一笔援助资金,说就当是长租的房租。所以我很感激他,很想也做点什么回馈他。他对我说,别的都不需要,只是如果有个叫祈妄的客人来投宿,请让他住在307号房间。”
老板娘停住了一下,她望着祈妄。
七年了,她只在照片里见过这位祁先生,可是看了太多次,连她也对祈妄的面容铭记于心。
哪怕已经物是人非,她却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祈妄似乎比照片上更高大了一些,眉宇间少了年少时的孤僻和阴郁,却反而更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她胸中莫名也涌起一股挥之不去的伤感。
但她还是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得体,她对祈妄说道,“包下307房的客人叫喻年,喻先生。您的房租,他已经付过了。稍后我会退还给你。”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足足有六千字,这两天估计都有点长
终于写到了这里,算是全篇最关键的地方之一吧。
还欠喻年一场真正的久别重逢。
第68章 “祈妄亲启”
祈妄踏上木质的台阶,大概是年代久了,木板嘎吱嘎吱地作响。
江阳县最近总是多雨,墙布都有点潮湿,边缘微微翘起,上面印着青色的竹枝,还有一两点霉斑。
他一只手提着行李箱,一只手握住那枚钥匙,金属的棱角硌着他的掌心,明明毫不锋利,却磨得掌心生疼。
他停在了三楼,307号房间的门口。
外面风雨飘摇,走廊里安静得近乎死寂,廊灯昏暗低沉,绿色的玻璃灯罩,照亮走廊上一副劣质的仿画。
祈妄还记得这间307号房间里的所有陈设,天花板破损了一块,衣柜旁边是一个木色的五斗柜,床头垂下一支藤编的吊灯,盈盈照亮了喻年泪流满面的脸。
他从八年前离开国内的那天起,就很少再生起胆怯的情绪。
可是现在他站在307的门口,手中的钥匙却重如千钧,迟迟不敢插入门锁。
隔了许久,他才转动了门把手,屋子里漆黑一片,他顺着墙壁找到了开光,啪得一声,房间里灯光大亮,照得一切都无处遁形。
屋内的一切与八年前分毫未变。
藤编的吊灯还挂在床边上,两张靠在一起的单人床,铺着雪白柔软的被褥,上面各放着一个深蓝色的靠枕。
五斗柜上放着原色的花瓶,里面斜斜插着两只仿真的柳枝。
房间简单,干净,说不上设计的美感,但落地窗宽大敞亮,布局开阔,也能让人心情舒畅。
祈妄拎着行李箱走了进来,他把箱子扔在墙角,自己慢慢绕着房间看了一圈。
这间卧室虽然冰冷,像是没有人烟,却又不是毫无生活的痕迹。
他打开衣柜,看见里面满满当当地挂着几件衣服。
最外间两件很是眼熟,一件是黑色的外套,手腕处有古铜色的钉扣,一件事薄款的蓝色羽绒服,帽子上有一圈白色的毛毛,正好能把脸包起来。
祈妄站在衣柜之前,抬起手捉住了一只衣袖,像是隔空在和谁握手。
他认出来了,这是他买给喻年的衣服。
在喻年十八岁的那个冬天,他误以为喻年是家道中落出来打工的小倒霉蛋,怕喻年没有新衣服,特地把喻年拽出来买了两件冬装。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这两件衣服也许早就被丢掉了。
可它们却好好地挂在民宿的衣橱里,被打理得干净崭新。
古铜色钉扣擦过祈妄的手指,冰凉的触感像刀刃滑过。
他又翻了翻旁边的衣服,有好多件,驼色的羊绒大衣,挺括的黑色风衣,刺绣的棒球外套,甚至还有一套长长的法兰绒睡袍,底下还有几双男士球鞋与靴子,把衣柜塞得满满当当,却都不是喻年的尺寸。
祈妄翻过其中一件里面的标签,发现都是XL的尺码,对应的是185—190cm的男生。
这是他的身高。
衣袖从祈妄的手里滑了下去。
他望着这满满一柜子的衣服,想象着喻年站在这间房里,往衣柜里挂着衣服的场景。
他不知道喻年在想什么。
对于一个背叛之人。
对于一个出卖了自己去换取前程荣华的人,喻年到底是以什么心情包下这间卧房长达七年,不仅如此,喻年还细心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就好像……
就好像喻年一直觉得,他随时会回来。
这个事实让祈妄的心口狠狠被撞了一下。
他没有关上衣柜门,就这样坐在了对面的单人床上,望着里面发呆。
他想起老板娘刚才跟他说的话,“那位喻先生,每一年的11、12月份都会来住几天。我也跟他聊过几句,他说他是来等人的,但只有最开头几年他是这样说,后面几年,他说他只是回来看看。”
“可他这个人嘛,口是心非的,我也知道的。他一直叮嘱我如果有个叫祈妄的人来了这家民宿,或者我在江阳县看见这个人了,请一定要通知他。”
“我这间民宿生意根本不好,早就该关门了,是喻先生给了我一笔钱,让我一直把民宿支撑到现在,他说他怕祈妄先生你回来的时候,民宿却不在了,那你们不就要错过了吗。”
“一年一年的,我也没想到我这家民宿能做上这么久。也没有想到,祁先生你现在真的过来了。”
老板娘说这句话的时候,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很快很轻地擦了脸,不明显地揩掉了眼角一点潮湿。
她是笑着在跟祈妄说话的,像一个热情周到的老板娘在跟客人闲话家常。
可祈妄却隐隐能感觉到,她大概是有点责怪他的。
毕竟他来得这样晚。
这间民宿屹立在此地,只为了迎接他一个人,孤单地等待了整整八年。
他却一直不来。
祈妄在床边垂下眼,他想起他上楼之前,老板娘又喊住了他。
“祁先生,您要是进房间最好四处看看,我们柜子里可能放了些零食点心,您看看呢,说不定有你想要的。”
他倏然品出了一丝不对劲,站起了身,走到了五斗柜前。
他一层一层拉开柜子,最上面两层确实放的都是零食点心,塞的还都是喻年爱吃的,还有一些颜料画纸之类的东西,可是到最后一层,里面却一下子空了起来,只有一个红色的饼干盒子。
那是“朝十”的点心盒子。
祈妄把盒子拿出来,他半跪在地上,坚硬凹凸的地板角落抵着他的膝盖,硌着很疼,可他浑然不觉。
他用了点力气,打开了那个盒子,手臂僵硬在了半空中。
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三封信。
每一封都用漂亮的火漆封好口,喻年的字体修长飘逸,写着“祈妄亲启”。
信上也写着时间,分别是2016,2018和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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