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呆注视着雨中的人,垂在两侧的手不断攥紧、松开、再攥紧。最后使劲吞咽了下,朝着对方一步步慢慢挪了过去。
“覃子朝。”
对方听到有人在叫他,反映了一会儿后才缓缓抬起了头。
江闻皓对上了他那双通红的眼睛。
“小皓,老师刚刚……”
覃子朝闭眼咬了下牙,嗓音沙哑,“董老师走了。”
走入三月的暖阳里,与之所爱再不隔着一江水。
……
*
按照董娥的要求,她的葬礼办的相当简单。
吊唁的场合就放在她的宿舍里,也没有什么香烛纸钱长明灯,有的只是学生们送来的白色菊花,簇拥在一张她刚来云高任教时拍的照片周围。
年迈的老校长身着一身肃穆的黑西装,在王主任的搀扶下给董娥深深鞠了一躬。鼻梁上架着的眼镜随着他的一次一次弯腰再起身,布满了雾气。
“节哀。”覃子朝冲老校长还了一躬,老校长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都是董娥的骄傲。”
从头到尾,屋子里都回荡着阵阵啜泣与呜咽。
一班的学生在此之前其实没几个知道董娥生病的事,对于她的离开都有些接受不了。
江闻皓知道这并不是董娥想要看到的,于是整场吊唁,他都是一副相当平静的样子。和同样没有流一滴眼泪的杜亚男一起,将那些菊花整齐地摆放在董娥照片的周围。
次日清早,董娥被火化葬入了杜陵山公墓。
这里离云高不算远,站在山顶的那棵松树下,可以直接眺望到整座校园。
江闻皓、覃子朝和杜亚男三人经过王主任的批准,同意他们一直把董娥送到杜陵山上去。
而后,他们在这里陪了董娥一整天,从清晨直到太阳落山。
江闻皓背着吉他,一首接一首地弹着董娥平日里爱听的歌。
没有哭泣也没有歇斯底里,只是安静地听着雨打山林,看着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在春雨的滋养下含苞待放……
……
*
重新回到学校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云高的铁门下面依稀逆着两道剪影。
一个蹲在地上,手里拿着烟杆。一个揣着手四处张望。
在看到从杜陵山回来的杜亚男后,她先是快走了几步,却又在看到杜亚男身边跟着的江闻皓和覃子朝时猛地刹住了脚,退了回去。
“来了!”说话的人正是杜亚男她妈罗翠花,用脚踹了踹她男人,冲来者使劲递了递下巴。
老杜站起身,之前号称被邹大山打瘸的脚也在邹大山死后自动痊愈了。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又用布鞋碾了碾,在杜亚男发现他的时候清了清喉咙,将人叫住。
“咋的,真不认我这个爹了?”
杜亚男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罗翠花见状忙堆起笑脸,亲热的去拉杜亚男的袖子:“这不是你过年都没回家,我跟你爸都想你了!哦,还有家傲!过年的时候一直在念叨你呐,说什么‘他姐怎么还不回来呀,想吃你做的莴笋炒肉呀,被子也没人晒啦’……”
“你们来干什么。”杜亚男冷声打断,一改往日的胆小怯懦,语气平静而沉定。
罗翠花见自己主动示好,杜亚男却不为所动,又有些恼。
“我看你就是跟着董娥学坏了。”她说着往地上啐了一口,“早知道当初就该让你早点去县城打工,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学的连爹妈都不认!要我说董娥她这就是遭了报应,自己不能生,一天天光想着抢别人女儿。”
“你他妈说什么!”江闻皓的拳头握的咯咯响,红着眼就要上前跟他们拼命,被覃子朝拦住。
罗翠花让他吓得“哎哟”了声,抱着头窜到老杜身后。
江闻皓被覃子朝攥着胳膊,能感觉到覃子朝的胸口也在沉重的起伏,应该是竭尽全力才忍着没动手。
他咬牙逼视着罗翠花,明白覃子朝是在用最后一丝理智拴着他们,不要在这种时候惹事,以免情绪失控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爸妈。”杜亚男突然淡淡开口,平静地注视着老杜和罗翠花,“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们。从今往后,你们不要再来找我,我也不会再要家里一分钱。等你们老了,要是杜家傲不养你们,我会定期往家里打钱。但请你们也不要再想着打扰我的生活,我是不会见你们的。”
“杜亚男!”罗翠花听着这话突然就有些发慌,“你这不孝顺的东西,我真是白养你了!”
“混帐东西!”老杜粗声骂了句,直接又暴露了此番前来的目的,“我已经跟赵家说好了,你们先摆席订婚,然后你就跟着亲家到柳安去!这学不用上了!”
“我国法律有规定,父母给未满十八岁的未成年人订婚属于违反行为。即使我年满十八,订婚也并不能对婚姻具有任何约束性。”
杜亚男逻辑清晰,态度冷静:“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一千零四十六条,结婚应当男女双方完全自愿,禁止任何一方对另一方加以强迫,禁止任何组织或者个人加以干涉……如果你们执意如此,我会直接申请走法律程序。老师已经把她律师朋友的联系方式给了我,她会帮我的。”
罗翠花和老杜看着面前的杜亚男,都傻眼了。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曾经说话都不敢拿正眼看人的杜亚男,居然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江闻皓握拳的手稍稍放松,和覃子朝一起望着杜亚男。
她真的变了,依稀间竟有了些董娥的样子。
那么的意气风发、那么从容自信。
“还有,我不叫杜亚男。”女孩勇敢地抬起了头,一字一句道,“我姓董,我叫董云霄。”
驱散浓雾,直冲云霄。
明明是夜晚将至,可太阳偏偏像是要跟人打个照面似的从云层间短暂的露出了头。
一时间,晚霞千里,如同一副绝美的油画。
归鸟翱翔在玫瑰色的天际,飞向一颗最早升起的星星。
那是她啊。
……
作者有话要说:
第76章 种子
董娥离开了,虽然没能看到向日葵花开,但她精心播种下的每一粒种子已然生根发芽。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仍要继续踏向征程。
接任董娥管理一班的是一位名叫曹刚的男老师,还是教语文。挺逗一人,跟同学之间也没什么距离感,大家都喜欢叫他刚子。
江闻皓和覃子朝在平日里的相处时都还是会尽量默契的避免谈及董娥。
毕竟有些伤痛就像一根扎入骨缝的刺,虽不痛彻心扉,但却持久绵长。但凡只要稍微活动一下,就会突然提醒你,它其实一直都在。
这天下午又是全校大扫除,江闻皓被分配打扫教室。
刚子热血沸腾地给他扔来一块抹布,比了个大拇指:“少年啊!人生就像这块抹布一样,岁月的风霜让它遍体鳞伤,世界的洁净又非它不可!好好干,这片战场就交给你了!”
说完昂首阔步地离开教室,又去视察其他战区了。
江闻皓接过抹布低笑了声“有病。”而后跟着其他几个留在教室里的人一起打扫起卫生。
夕阳将教室照得红彤彤的,被一届又一届学生打磨的光溜溜的桌面上反着一竖狭窄的光。
窗台上的绿萝刚被浇了水。它之前一直都是放在董娥的办公室里,董娥走后,江闻皓便将它搬回了教室。
一班的学生都很爱护它,曾经有外班的人在走廊里打球,不小心差点把绿萝打翻,被江闻皓拎着领子怼在墙上,声称要是绿萝掉一片叶子,就拿他当肥料。
后来这位同学果断把江闻皓告到了政教处,王主任让他在门口罚站了大半天,最后还是覃子朝叫着刚子把他给领走的。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江闻皓掏出看了眼,覃子朝发来短信。
【覃子朝:打扫完了么。】
江闻皓回了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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