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的空气一下子凝滞了。三人动作齐齐停下来,于是我赶紧说,“就是,如果你们觉得不舒服或者不方便的话,我也理解,没关系的,我可以搬走。”
我发誓我没有任何敌意预设,或者扮清高、装委屈的意思。我爸爸之所以在学校旁边买房,就是为了预防这种情况的发生。他说如果同学们不接受,或者排挤你,你就跟辅导员申请搬出来住。所以我觉得,有些事情与其藏着掖着,不如从一开始就摊开讲比较好。
我这话一出口,春和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说没事没事,我不介意。老杜也赶紧说自己也不介意。他穿个篮球背心,裤子脱了一半,又手忙脚乱地提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又小心翼翼地说,“那个……是不是以后我们……不太好在你面前换衣服啊?”
我说不至于不至于。
姓齐的男生一直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他不说话,我也不说,我也没坐下来,最后还是春和挑头替我问明白:“大齐?”
他才耸了耸肩,“我无所谓。少见多怪。”
然后就转过身去,继续整理自己的书架去了。
……行吧,虽然不热情,但也没有特别不友好,来之前我就明白,不是每一个室友都能成为朋友的,能有这样的开局我已经很满意了,于是也放下了手中最后一点东西,开始把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里。老杜端着盆,扭着健硕的身躯从两排椅子中挤过来,给了我一脖拐,“哎,景明你要热水吗?我帮你打回来——你怎么看起来这么小呀?你满十八了吗?”
小?我不服气。我当然满十八岁了。但很快,我就明白老杜所谓的“小”是什么意思了——
其实,我很感激他们三个都表态不介意,因为我真的很向往住集体宿舍。或许因为家庭条件好一点,又或许因为我从小被照顾保护得太好,在上大学以前,我上下学都是车接车送,独自住大卧室,只有在初高中军训时短暂地住过宿舍。每每听住校的同学提起什么宿舍夜谈啦,集体翻墙买宵夜啦,我都很羡慕。
所以得知大学宿舍是四人间,还没开学,还没确定我未来的室友会不会接受我,我就已经把全套床位和书桌设备都准备好了。并坚定地拒绝了我爸要派司机把我送进学校的提议。
但我忽视了一点,就是我的自理能力,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至少开学第一天是这样的,我们宿舍在暑假进行了翻修,桌子床板上都有很多涂料点子,很不好清理,那天是老杜帮我清理了桌子和书架,春和帮我挂了蚊帐、收拾好了床铺、
这还不算什么,第二天我就被结结实实教了一回做人。九月的南京热得不像话。每天军训结束后,军训服都有一股令人作呕的馊味。结束的哨声一响,我累得直接瘫坐在地上,疑惑不解地看着其他同学瞬间四散开去,还暗自纳罕他们怎么这么有精神。休息了十多分钟,我才慢吞吞地爬起来往宿舍方向走去,半道上还拐去冷饮店买了四份冰沙。
回去我就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洗衣房地上排队的盆排出三里地,盆盆衣服堆成山,按照半小时一桶的速度计算,这排队得排到后半夜去。
有洗完的同学端着盆从我身边擦过,一眼瞟过来,“两件就随便手搓搓好啦,这种衣服军训结束后就不要了,不用太认真。”
我想想也是,于是端着盆子转战水房。接了大半盆水,往盆里按了两泵洗衣液,然后把军训服泡了进去。泡了水的军训服又硬又沉,我硬着头皮搓了半天也不见起泡沫,于是又加了三泵洗衣液。
“你这样洗不行的。”春和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水房,他一拧水龙头,水柱直冲而下,盆子里瞬间全是泡泡。看我傻站在一边看,他索性把盆子拉到自己面前,倒掉一半水又重新接,一边搓一边示范给我看:“洗衣液不用加那么多,反而不好洗。领口腋下多搓搓,洗完用清水涮两次就行。”
风从头顶的窗户吹进来,穿门而去,洗衣液的清香随风起舞,让闷热的水房一下子凉爽了下来。同时被吹起来的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泡泡,陈春和脸晒得通红,他随口吹了一下,泡泡飞快从他脸边逃走,于是他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我呆呆地看着他,说,好的,我记住了。
4.
一提起陈春和,总是会让人忍不住把他跟“如沐春风”四个字联系起来。在我们专业,几乎没人不喜欢他。
春和的声音很好听,但他的普通话有点不标准,总是前后鼻音不分。举个例子,“景明”两个字他总是叫成“锦民”,有时念得快了,听上去像是“几民”。有次上课,他回答问题又囫囵了几个字,老师没听清,半是惋惜半是开玩笑说,“陈春和啊,就是这吐字不清,白瞎了一副好嗓子和一张帅脸。”
众人哄笑,春和也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但从那之后,我就发现,他早上开始起得很早,横穿整个学校去湖边,跟那帮播音生一起去练声。
先是a——o——e,之后是大声读出词句,“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八百标兵奔北坡”之类的,再往后,学生们会朗诵一些比较长的段落,最常见的是散文,阳光照在湖面上,那些优美的词句高低错落地朗诵出来,是学校清晨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春和读的那些词句,也总是和春天有关。他总是和播音专业的学生们拉开一段距离,在湖边小斜坡上。早上有时我醒得早,就偷偷去看,白T恤在霞光中迎风鼓立,他在湖边站成一棵挺拔的树。有时候是读,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
还有时候读诗。
自从有了天窗/就像亲手揭开覆身的冰雪/我是北地忍不住的春天。
练得差不多了,他就会去食堂给我们几个懒虫带早点,回宿舍叫我们起床。托他的福,我们宿舍四个人大学从来没有缺过早八的课。有时候我早一步回宿舍,被子都还没来得及完全焐热,就装睡,装听不到他叫我,直到他一把扯开床帘,伸上手来揪我的枕头,用刚刚练完声微哑的嗓音催促:“起了景明,再不起要迟到了。”
他还会问我,景明,景、明、苏——景——明——你觉得有进步吗?
他真的每一天都比前一天吐字更清晰,更有力,更好听——其实他音色本就动人,每次,我都装作若无其事,说,好像是进步了诶。
然后就转开目光,欲盖弥彰地做些什么,有时候是心不在焉地刷几分钟手机,有时候是毫无意义地翻动几页书页,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我还记得我问过他为什么喜欢跟春天有关的诗句,他说凡是能从严冬熬过来的万事万物都不容易,到了春天,就一切都有希望。那个时候,他的眼中有种奇特的神采,很真诚,但那时候,我看不懂。
很多年后——这么多年来,我总是在一些夜深人静的时刻,想起这些无关痛痒的细节,咀嚼到眼眶酸涩。有人的暗恋是纯粹的甜蜜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一开始,我对春和的感情,就像是深埋在沙漠中的种子,没有机会发芽。
跟舍友们熟悉起来之后,老杜常常开玩笑,说春和景明春和景明,春和,你要是从了景明,咱们宿舍也算是成就一段佳缘了。春和就温和地笑,回嘴说,扯淡。大齐呢,我始终觉得他对我有些芥蒂,在宿舍中,我俩最不熟,但即便如此,有人问他找我,他还是会说,你找陈春和问;有人找春和,他会说,你问苏景明,他俩啊,春和景明,形影不离。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跑步前来
第94章 94章
5.
如果是这样过完大学四年,这样过完我人生中最美好而无疾而终的暗恋,也挺好的。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这么想。因为一开始,我喜欢春和就是一场静静的远观,就好像还未解冻的湖,冰层下春水微澜,但也仅限于此。我对他并没有太多的期待,因为从刚上大学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自己是要出国的,以后回不回来不好说。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何苦开始。
关于我出国这件事,我那常年意见分歧的父母难得一致。唯一不同的是,我母亲本来打算让我本科阶段就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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