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家楼房的样子很可怕。尤其在夜幕降临以后,它就像一头伫立在黑暗中的怪兽,含着满口尖利的獠牙,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现在,楼房墙体上破旧的掉漆痕迹和污浊的霉块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有那么点渗人,可是时夏已经不会感到害怕了。
因为现在的他已经知道,那就只是一栋普通的楼房而已。
用钥匙打开门,屋里一片漆黑。时夏打开灯,看到餐厅和厨房里空空荡荡,他走之前是什么样子,现在就还是什么样子。
胡云婷就坐在漆黑一片的客厅沙发上,穿着睡衣披头散发,冷着一张脸什么都不做,也什么话都不说,一副就等着时夏回来跟她主动认错的架势。
但时夏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去忙自己的事:把带回来的剩菜放进冰箱、把放了一整天没人洗的锅碗盘子挨个洗干净放进碗橱,然后洗澡、刷牙、洗换下来的内衣裤再搭上衣架晾好。
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胡云婷始终一动不动地坐在客厅,一点反应都没有。
“很晚了,睡觉吧。”时夏最后说了一句。
胡云婷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的空气,像一尊倔强的雕塑,坚持不给时夏一个眼神。
时夏站在客厅旁边看了胡云婷一会,叹了口气。
“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不可能永远都被你用同样的方法控制。”时夏说,“你要是愿意在那坐着就继续坐,坐上几天几个月都可以,但我不会跟你道歉的。”
胡云婷终于有了反应,她瞪着眼诧异地转头看向时夏。但时夏已经在下一秒“啪”地熄灭了客厅的灯,然后径直走回房间,关上了门。
第81章 当面出柜
中秋节那天是个好天气,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天空晴朗湛蓝地铺在大地之上。
下午牧冰开车接他,时夏特意让他从出租屋带了套只有重要场合才会拿出来穿的正装。
时夏在后座换衣服,牧冰把空调温度调高,“是这件没错吧?”
“少了件马甲,不过没关系,从外面也看不出来。”时夏边系扣子边说。
牧冰叹了口气,“下次别让我帮你找东西了,我宁愿花钱送你件新的。”
“怎么了?”时夏瞪眼,“让你找件衣服而已,你还嫌弃上了。”
“我嫌弃你?你的衣柜嫌弃我还差不多。”牧冰说,“打开门就像个无序的黑洞,一不留神就能把我生吞活剥。真不知道你平时都是怎么找到东西的。”
听完这话时夏气都气不起来了,只想笑,“直觉吧。我要是像你那样把什么都分门别类地放好,反而会找不着东西。”
牧冰用一种“你是什么品种的外星人”的眼神看了时夏一眼。
花了会功夫,时夏换好衣服从后座出来,坐进副驾系上安全带。他有点紧张地在后视镜里照了照,问牧冰,“怎么样?”
“挺好的。”牧冰看了一眼。
“真的假的,你别糊弄我。”时夏皱起眉,又调整了一下衣领,“是我太久没穿的缘故吗?我怎么总觉得衣领有点高……”
“其实你真的不用这么麻烦。”牧冰叹了口气,“平时穿什么今天穿什么就行。”
“那怎么行。”时夏立刻说,“再怎么说也是见家长,第一次留下好印象是很重要的。”
“不是我打击你。”牧冰发动汽车,“但他们恐怕真的一点都不会在意。”
刚听到这话的时候时夏没明白牧冰的意思。
不会在意……到底是好的不会在意,还是不好的不会在意?
直到他走进牧冰家门,见到他传说中的父母以后,才逐渐明白过来。
牧冰父母的房子离胡云婷的家倒是不远,因为当初买下这处房产本来就是为了方便他上学。
现如今牧冰毕了业,他父母似乎也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到这座城市了。
“你跟你父母有多长时间没见过面了?”时夏好奇地问。
“五年,六年?”牧冰说,“记不清了。上一次见面好像还是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学校让交一份什么文件,要求家长必须露面。我妈上午从北京赶过来,当天晚上就飞回去了。”
“这么忙?”时夏惊讶。
“应该吧。”牧冰说。
可能是太久没回来,牧冰的车在两栋楼之间绕了一个圈,还下车看了一眼楼牌号,才最终确定是这一户。
时夏跟在牧冰身后走下车,后者按了下门铃,站在门口的对讲机前等着。
不一会儿,对讲机里响起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谁啊?”
“牧冰。”牧冰报了全名。
“噢噢,梁先生的儿子是吧?快上来吧。”
楼道门咔哒一声打开,牧冰拉开门撑着,让时夏跟在他身后进来。
“梁先生?”时夏问。
“我跟的是母姓。”牧冰说,“我母亲叫牧英琳。”
时夏惊奇地眨了眨眼,这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他的好奇心蠢蠢欲动,忽然想知道牧冰身上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来开门的应该是雇来的阿姨,腰上还系着围裙,声音和对讲机里一模一样。
“进来吧,梁先生在看书,牧女士在楼上,应该一会儿就会下来了。”
阿姨说完话,就匆匆进了厨房,应该是火上还做着东西。
牧冰打开玄关的鞋柜,从里面翻出两双一次性拖鞋,其中一双递给时夏。
时夏一边穿上,一边忐忑不安地观察四周。
房子还是他高中时来过的那栋房子,除了墙面比记忆中更老旧几分之外,一切都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没有装修,没有家具添置,就连鞋柜里都是干干净净的,最显眼的就是那包一次性拖鞋,几乎没有任何生活的气息。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楼梯上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身穿套装裙的女人从楼上走下来。
“来了?”女人说了一句。
“嗯。”牧冰边换鞋边应了一声。
这应该就是牧冰的母亲牧英琳了,时夏张了张嘴,却在牧英琳看向他的一瞬间,满肚子的腹稿全卡了壳。
如果说牧冰看人的眼神冰冷至零度,那牧英琳看人时就有零下十八度。
明明是很优雅美丽的一张脸,却紧绷着不带一丝表情,目光扫过别人时就像在看一件冷冰冰没有生命的无机物。
“……伯母好。”时夏大脑一片空白,最后只憋出了这么一句。
“这是?”牧英琳把目光投向牧冰。
“时夏。”牧冰的介绍也言简意赅,“我男朋友。”
一句话把时夏炸得差点从原地跳起来。
不是,这么玩儿是吧?开场就丢个大炸弹?
牧冰之前可没跟他提过要直接跟父母当面出柜啊!
然而牧英琳的反应比时夏预想中要小得多,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
她仅仅是点了点头,朝时夏伸出一只手,“你好。”
时夏的大脑空白了两秒,伸出手跟她轻轻握了一下,“您好……”
“再等两分钟饭就好了,随便坐。”
牧英琳说完这句话后就径直离开了,没说一声也没人知道她要去哪。
时夏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一边的牧冰倒了杯水递给他,“吓到你了?”
“有点。”时夏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心有余悸地说。
“我们家就是这样。”牧冰说,“你习惯就好。”
没等多久,阿姨就从厨房里出来,把菜一样样地摆上桌。时夏走过去帮她的时候,她脸上还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一个劲儿地摆手说不用。
晚饭摆了一大桌子菜,有荤有素,全是阿姨一个人做的。但从头到尾都没人和她搭话,更没人评价饭菜的口味。
牧冰的父亲梁仁比牧英琳要稍微和善一点,至少在吃饭的时候还会注意到时夏的存在,问他吃不吃得惯饭菜。但除此之外,一家人坐在餐桌上就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了,唯一一句对话是牧冰问牧英琳醋放在哪里,牧英琳指了指身后的木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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