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蕴石有时想,如果有人拿同等价值的古董来和他换一座钻井平台,他或许会很愿意将海油崔的名号与人分享,他的浅薄让崔蕴石胆战心惊。
她的女儿,奕宁。可爱可怜的奕宁,她如此爱母亲,以母亲为榜样来装点自己,当然有很多人聚集在她周围,这场押宝的游戏,很多人相信一个女性的掌权者,必然也会更愿意选择一个女儿来做继承人。
但她伪装的野心、虚饰的强大在崔蕴石看来如此漏洞百出,她只是想成为她,但她根本看不懂她的母亲,她看不懂她在海上看见的风景,她看不懂她曾经作为长女时内心蓬勃的杀意与斗争欲,而且她还总是想选一个看似强大的男人来依靠。
她希望她尽早放弃扮演那个野心勃勃的角色,尽情去做她自己,但崔蕴石不忍心拆穿她,她甚至在有意地配合她,赐予她和兄长在继承权里斗得有来有回的幻觉。
她的第三个儿子,一个愚蠢、肤浅又自命不凡的小丑。崔蕴石有时会想,是不是她年轻时抱着想留住一点柔软的、美好的东西在生命中的念头,选择了一个文学教授来做她的丈夫,从而将软弱愚蠢的基因带入了崔家的血液里。
她的小儿子,朝隐。崔蕴石心中涌起无限柔情,她真诚的、浪漫的孩子,只有他通过母亲的眼睛看到了那种美,他懂得欣赏自然伟力的壮丽,但他看不见其中的权力。崔蕴石不怪他,她会耐心地引导他,带他领略其中的力量,但他太脆弱了,崔蕴石只是扔给他一笔玩耍的钱,他却被一次的失败吓得落荒而逃。
他可以失败很多次,崔蕴石做好了准备,扶起他一次又一次,但他情愿锁住自己的双腿。
人人以为她是舍不得放开手中的权力,但她只是不忍见巨鲸陨落,昆安或者奕宁手中的崔家,都不会再是那只曾经让十一岁的她心潮澎湃的巨兽。
崔蕴石闭上眼睛,她的手指在辅助设备上摸索着,敲出两个字:“昆安。”
第一个进去的是崔昆安,然后是崔奕宁,崔虞臣试图从他们脸上看出什么,但他们的神情都模糊而冷漠,一种几乎带着愤怒的傲慢,姗姗来迟的崔文翼在外面焦躁地踱步。负责叫人进去那间病房的护工站在门口,她是一个梳着发髻的中年女人,因为照顾了崔蕴石太多年,已经很难被简单地概括她的职位。
何婉的目光从这些人身上扫过,叫了崔月隐的名字。
崔月隐踏进这间病房时,就闻到了死亡的味道,终于到了这一天,他发现自己心里有种近乎悲伤的情绪,他坐到崔蕴石身边,俯身注视着她的眼睛:“姨母。”
崔蕴石也看着他,这个美丽的孩子,他的母亲一生都是一个离群索居的画家,她对养育孩子从来不感兴趣,只是崔家的女儿骨血珍贵,所以他自然而然地被生了下来。
二妹希仪怀上他时,崔蕴石也正怀着她的最后一个孩子。他只比朝隐早出生几个小时,希仪为两个孩子取了相似名字。崔蕴石想,这就是他母亲对他最后一点温柔的念头,她知道自己不会做一个好母亲,所以希望大姐能将这个孩子视如己出,从在襁褓中开始,月隐就被养在她身边,崔蕴石了解他,爱他。
他从小就是个非常傲慢的孩子,他太美丽,出身太高贵,什么都不用做,自然有人将他想要的一切捧到他面前,因此他也只肯垂顾被捧到眼前的东西。
一直到他少年时代,崔蕴石都记得他从来不曾主动追逐过什么,连幼时也不会像别的孩子那样用哭泣来吸引大人的注意力。他即将毕业的那一年暑假,回家之后突然来问她说,姨母,傲慢和残忍,哪一个才是我的罪?
这是一个如同比干问心的时刻,崔蕴石意识到她的回答将会决定这个孩子一生的轨迹,于是她说,是傲慢,残忍对我们来说,从来不算罪或弱点。
从那一年开始,他放下了自己的傲慢,走进权力角斗场开始追逐、厮杀和抢夺,他有跌得很惨的时候,有犹豫着想去做一个善良的、避世的画家的时刻,但他最终都回到了崔蕴石在19岁时为他指出的那条道路上来,她扶起了他一次又一次,看着他成为了与自己的母亲完全不同的人。
他和朝隐少年时的轨迹如此相似,崔蕴石注视着他,希望她也能在朝隐身上看见同样的轨迹,她心爱的小儿子,还未完成的继承人。
崔蕴石的手指动得很慢,崔月隐耐心地等待着她想说的话浮现在屏幕上。她会对他说什么?这个养育了他的女人,他人生中最接近母亲的存在。
“你会帮我把朝隐带回来吗?”
崔月隐的手指陡然收紧,他低头对着姨母露出微笑,靠在她耳边亲昵地说:“当然,我会帮您把他带回来。”
崔蕴石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她再一次睁开眼,对着何婉用力点了点头。
何婉再一次出现在病房门口时,所有的目光都向她看过来,包括还未离去,但已经坐在等候区的沙发上的昆安和奕宁。文翼的目光陡然亮了起来,但他突然注意到崔月隐还没有出来。
这一次,何婉叫进去了所有等候在此的崔氏家族的职业经理人。
崔虞臣低下头,掩饰自己嘴角释然的笑意。
“在他回来之前,你来帮我守好门户。”
崔蕴石打完了最后一句话,再也没有精力动一下手指,她在呼吸机下发出沉重的喘息,深深闭上了眼睛。
“崔氏所有的出海项目,包括南海的三座钻井平台,全权交由崔月隐先生处理。”何婉代表崔蕴石对着走进病房的高管们发话,律师已经准备好了资料,何婉继续说:“国内的项目如果和海外项目有冲突,以崔月隐先生的意见为先。”
崔月隐走出门时,眼中带着阴沉的怒意和笑意,他只看了崔虞臣一眼,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崔文翼拦住他,神情近乎扭曲地问:“她不叫我进去?”
“三哥,姨母或许只是精力不济,需要先休息一下,我陪你在这里守一夜吧?”崔虞臣很温柔地握住他的手,将他从崔月隐身前拉开。
我来帮你守好门户,帮你勒住昆安和奕宁的脖子。
崔月隐想,但你竟然认为崔朝隐会成为我、赢过我?
爱意蒙蔽了你的眼睛,你曾经有一双多么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朝隐是他唯一可以称为兄弟的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崔月隐小时候跟随母亲的脚步,想要成为画家,而朝隐追随着父亲,想要成为一名小说家,他的梦想持续得比崔月隐要久很多,他写了十几年了推理小说,直到他最终厌倦时,崔蕴石张开双手欢迎他回到权势与金钱的世界。
她给了他十亿美金让他熟悉一下资本的游戏,崔月隐忘记了当时他是出于什么心态给他下套,按理说让朝隐成为下一代的崔家掌权人,对他只有好处。
他那时已经有了想要崔家的念头吗?
或许正是从朝隐入局的那一刻开始,他一直蛰伏的念头才清晰起来。他让黎茂生给他设了个有趣的局,跟他玩了一笔CDS的楼市做空游戏,黎茂生及时撤出,而他在里面扔了几十亿还无法脱身。
当朝隐来找他求助时,崔月隐答应帮他处理这笔糟糕的投资,条件是他去当和尚。
他知道朝隐一定会答应这个条件,因为当崔蕴石指出他的傲慢时,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傲慢和残忍,她最爱的小儿子也不敢面对她失望的、嘲讽的目光,崔月隐曾经一次次在这种目光下重新站起来,如果他敢向母亲求助,他就会知道这笔让他觉得天塌地陷的债务,只是母亲早就准备支付的学费。
第29章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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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周喻去瑞典的那天,她打电话来跟留昭告别,那是一个周三的下午,云京下着雨,冬天枯败的风景让校园也显得很安静。
留昭心中被沉甸甸的铅云压着,他尽力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事,沉浸在期末考试期的繁忙日常里,李徽知道他帮忙搞定了奥图的实习后,认真帮他整理了复习资料,一直早出晚归的杨志河终于撑不住,可怜兮兮地来找他,说实在担心要挂科,问他能不能陪他去跟李安容辞职。
留昭有些头痛地问他:“你为什么这么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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