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摆在面前的回忆,与电子相册不同,它们是真叫人难以割舍和丢弃。
*
我的房东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女士,有一儿一女,家庭美满,当年准备搬去和儿子一起住,就想把房子往外租,正巧,这一租就租到我和宋西川手里。
房东收取的月租并不是很贵,属于正常的范畴,看我们是学生,甚至给我们打了点小折扣。后来宋西川搬走了,我一个人接着续租,前前后后算起来也有好些年了,所以我和房东算是老朋友。
她年前回来了一趟,电话联系我说要过来看看我,我给她开门,她一进来瞥了我好几眼,就问我怎么还单着,语气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小何啊,都快三十了吧?不找个女朋友吗?”
我端坐着喝了口水,“姨,我今年27。”
“四舍五入也差不多了,”房东笑了笑,调出一张照片给我看,“你看,这是我女儿,你们年纪差不多大,她也在本市,姨认识你这么久了,觉得你是个乖孩子,有没有兴趣交流一下?”
“不是,我,”我差点呛了口水,“我不喜欢女孩儿,姨你还记得当初和我一起合租的男生吗?他是我前男友。”
“哦,怪不得说看你们那么亲密呢,我当时就以为是好兄弟,”房东有些可惜地收回手机,“那小何你这么多年,我也没见你找个伴呀,我每次年前回来看你都是一个人,怎么,还在忙事业呀?”
我摆摆手说:“没有没有,工作蛮稳定的。”
找个伴?我也想找个伴。
但我平时又不参加什么交友聚会,不去什么酒吧,朋友圈不大,根本认识不了几个人,更何况我还是个相信缘分的,这缘分没到,万事都别强求。
像那种发帖子同城找1找0的,我看着就有些排斥,这种找对象的方式在我这儿总归是行不通的。
我思绪一飘,就飘得有些远。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从先前就眉头紧锁,看上去陷入沉思,心情不悦。
而房东已经问出了这样的话:“小何啊,你这么多年都不找对象,不会是旧情难忘吧?”
我对上房东关怀又紧张的眼神,下意识就否认了。
“那就好,姨也是过来人了,就是当朋友一样和你聊几句,”房东女士眉眼温和,“这人,得向前看,日子是一年一年过去了,总不能一直把回忆挂在眼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谁也不知道最好的最合适的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呢。”
“试图去接受新的,因为过去不可更改。”
她眨眨眼,这样对我说。
我感觉我透过她此时的皮囊,看见了一个年轻俏皮的女人——她或许过去也有这般让人难忘的爱情,不舍的分离,漩涡般的回忆,但她没有想和我分享那些陈年旧事的意思。
就像她所说的,过去的都过去了,没必要再提。
在房东说话的期间,我用拇指摩挲着水杯的杯壁,一些先前沾染上的水也接触到我的皮肤,让我的指尖变得和它们一样湿润。
当然,道理大家都懂。
我很明白。
但宋西川一喊我名字,我就变得不明白了。
“何知。”
“何知。”
他如是说。
动情的、冷淡的、夹杂笑意的,包括带着哭腔的,总容易让人失去理智。
第08章 自设的陷阱
“何知。”
“......?”
我转过身,身体带动左腿,左脚猛地向外撇,差点把放在脚边的剪刀踢飞。
人只有两只手,都需要忙活。所以宋西川叫我时,我正用嘴叼着透明胶。
此时眼睛是表达情绪的唯一窗口,但错愕很快被我掩去,取而代之的是平静与无奈。
我把透明胶翘起的边角抚平,抬手抓住悬在半空的透明胶,觉得嘴里涩,呸了两声,才开口问:“有事吗?”
“没事,”宋西川说,“顺道过来看看你。”
真是毫无新意的回答。我又不是他寄养在外面的猫,哪需要他看什么。
我哦了声:“那你看完了,你可以走了。”
话说完,没再理会他,重新转回去贴家门口的春联。
说实话,一个人贴春联确实有点费劲,又要单手固定,又要贴好胶带,保证它们不会歪。
宋西川来时我刚贴完门正中间的福字,其余的横联纵联还没开始。
拽着透明胶的头往外拉,刺啦刺啦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我比了个刚好的长度,正准备剪,却又懒得去拿剪刀,准备索性直接用牙咬。
就在我犹豫的那一秒,宋西川那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便拿着剪刀伸到我面前。
“剪哪?”他问。
“剪这。”我习惯性地脱口而出。
宋西川将剪刀架在透明胶上,前后比了比,我叫他短一点,他就往外靠几分,我说剪吧,他就咔嚓一刀剪下去。
我没有拒绝他的帮忙,默契地配合了几分钟后,春联很快就贴完了,就剩那门顶上的横联,需要在顶端贴一截胶带。
我够不着,嘟嚷了句太高了,想进去搬张小板凳出来。
而宋西川在我垫脚三次后,又主动开了金口:“我来吧。”
我顺着他的意,给他让了位。
几年前这事儿,本来就一直是宋西川做的。
他做得很认真,抿着唇角,一言不发,又做得云淡风轻,对齐后随手一贴就完了事。
完了事,还转过头问我:“还有其他需要帮忙的吗?”
我巴不得他快点走,当然就说没有。
“做完大扫除了?”他又问。
“做完了。”
很明显,宋西川不信,他上下打量着我,开口是条理清晰的分析,但调侃的意味很浓,“你都是先做门面功夫,先把屋外头打理好了,再去整理屋内,你的习惯很刻板,几年都不会改,你刚把春联贴好,里边肯定还没动。”
“你想帮我打扫?”我抬了抬声调。
宋西川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反问:“不可以?”
“可以,”免费的劳动力不要白不要,反正我又拗不过他,索性给他敞开了门,“您请便。”
宋西川今天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像是要去见什么大客户,或者赴一场华丽的约会。
他进到屋内就脱去外套,露出深黑色的毛衣,又卷起袖子,实打实帮我干起活来。
我以为他就是闹着玩,谁知道这屋里大部分的活都给他包下了。看着他哼哧哼哧做了一整个下午,以至于到最后,我蹲在边上看着他擦玻璃窗时,都有种割裂般的不真实感。
他发丝凌乱,额上有汗珠,脸颊有淡淡的飞红,袖子高卷,露出的小臂因用力而鼓现出淡青的血管,修长而结实的双腿立于地面,像是要扎根。
我曾经也在这个屋子里看着他打扫卫生,一看就是三年。以至于他只要随便往屋内的任何一个角落一站,我脑海中都能溢满回忆的画面。
最后我没留宋西川吃晚饭,他说他有事要先走,我也没多嘴问。
他临走前收拾了一下自己,但尽管收拾清楚,那翘着的发丝仍旧不听话。
宋西川走出门口,活像一只误入野巢的金丝雀。
那天晚上九点多,宋西川通过通讯账号给我发来一张照片,我抱着好奇的心思点进去,发现是一张他们家的全家福。
所以宋西川傍晚应该是去拍照了。
我点击原图,放大了照片,照片很清晰,能看清上面的每一张脸。
中间坐着的两位是叔叔阿姨,宋西川的父母,他们身后站着的左边是宋西川,右边是宋西川的亲姐,宋文青。
我曾在高考结束后被宋西川带去他们家做客,结果宋西川他公然出柜,我吓了一跳。
好在他父母思想很开明,花半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表示宋西川不是独生子,族谱的任务没了他,也有宋文青可以完成。
宋父眉目很慈祥,又透着股英气,而宋母举手投足间气质端庄,谈吐文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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