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小柏:“怎么突然想到泡金银花茶了?”
小柏从一堆通告单中匆忙抬起头,推了把黑框眼镜道:“珉哥你不是上火了吗?这是贺老师专程叫人买来的茶包。”
“咳咳……”楚珉第二口茶没来得及咽下去,狠狠呛咳出声。
这下是真的有点上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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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煦一直留在片场,小尾巴似的缀在贺闻逍身旁,楚珉便被迫在车内待了好一阵。
倘若这两人再度齐刷刷站他眼前,他光是设想一下场景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为了减少碰面概率,楚珉干脆提前去了单人化妆间,独自待在里面,也算图个清静。
暮色降临,天气开始转阴,漫天翻卷汇聚的云层密不透气,积雪般捂住了天边的星月,倒是和等下要拍的那场戏说不出的应景。
楚珉拿出银边眼镜架到鼻梁上,心无旁骛地开始阅读剧本。
然而,就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滋啦”一声电火花音,紧接着,头顶的灯轰然熄灭了,仿佛有一团噬人的墨乍现眼前,目之所及处都化为了浓重的黑暗。
整排建筑全部停电的时候,贺闻逍正站在楚珉的化妆间门口,也没进去,就静静靠在墙上,闭着眼听里面的人用温润又多情的声色念台词。
因此他冲进去的时候,才能在黑暗中精准地找到楚珉在哪。
大手扣上楚珉肩头的瞬间,贺闻逍只感觉摸到了一手的颤栗。
早在黑暗降临的那一刻,楚珉的大脑就已经不受控地陷入了空白,此时突然被人触碰,整个人便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站起身,慌不择路地向前迈开一步,却不期然撞进了一个温暖厚实的胸膛。
他正要条件反射地挣开,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低语:“是我。”
透着令人心安的沉着和冷静。
楚珉没再抗拒,死死揪住贺闻逍肩头一小块布料,安静靠在贺闻逍胸口,极轻地喘息,任由对方收紧怀抱。
哪怕现在目不能视,贺闻逍也能想象出楚珉此时咬紧牙关逞强的神情。
整个剧组大概只有他最清楚,天不怕地不怕的楚珉,唯独怕黑。普通夜色没问题,但倘若处在眼下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逼仄小空间里,就会像得了离魂症似的瞬间六神无主。因此,楚珉会在家中常备应急灯,总希望玄关能保持明亮,就连睡觉的时候都要留一盏小夜灯。
具体原因楚珉当年没对他提及,他也没逼问,但他曾向楚珉保证过,今后不会让楚珉的世界充斥半点黑暗,他要永远为楚珉留一盏灯。
窗外惊呼声、嘈杂声不断。
一方促狭的小化妆间内,贺闻逍有力的双臂牢牢圈住楚珉的腰和背,一边掌心轻拍,一边温声道:“马上就来电了,别怕。”
正如贺闻逍所言,整个停电过程没超过一分钟,很快,灯亮了。
花白的光晕强势驱走黑暗。
贺闻逍双目传来须臾刺痛,还没来得及看清怀里的人是个什么状况,就被猛地推了个踉跄,用力撑住椅背才没有撞到身后的墙上。
楚珉虚软地靠在化妆桌前,胸口起伏,气息不匀,殷红的唇褪去一半血色,精致的银边眼镜也顺着直挺的鼻梁滑落到鼻尖,形容狼狈至极,却偏要用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瞪着他,控诉他刚才的越界行为,殊不知此时的自己毫无半点威慑力。
眼前这个男人,明明半分钟前还像只受惊的鹿一般偎在他的怀中,此刻又伪装出一副不甘示弱的强硬姿态,仿佛逃离洪水猛兽一般,似要拒他于千里之外。
贺闻逍动了动扭到筋的手腕,心头腾起一丝不悦,但更多的是哑然。
不过,他的确发觉楚珉今天对待他的态度很奇怪,和之前单纯的警惕不同,好像还有点怕他。
在化妆师和助理进来的前一刻,楚珉摘下眼镜,迅速站直身体,一秒便恢复到寻常那般得体的模样。
因此,除了贺闻逍,再没人发现楚珉的异样。
六年过去,楚珉还是一如既往自视甚高,绝不以脆弱示人,却又在刚才那十几秒钟里,全身心地倚靠着他,在他胸口求得半晌安宁。
贺闻逍挑挑眉,看着被化妆师请到座椅上的楚珉,心中那点被推开的不快好像被什么抵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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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闻逍这场戏身上带伤,妆造比楚珉繁复许多,所以来得晚些,到片场的时候,见楚珉正站在大堂中央低头看台词,神色已经完全恢复了寻常。
今晚的戏,全程只有贺闻逍和楚珉两个人。
身为大弟子的许寄风打小长了张祸水脸,未及弱冠就开始流连烟柳之地,欠下一屁股风流债,被师尊责令不许再与下九流的人厮混,否则逐出师门。
许寄风原本是怕的,岂料某日,他被奸人挑拨,遭受莫大委屈,宵禁之夜又一次私自下山。白落阳得知后,便立刻前往青楼找寻,未果,最后竟在青崖山脚下的泉水边找到了眼圈通红的许寄风。白落阳没有强行带人回去,而是伴着泉声默默听他诉苦,又横心抛却门规,陪他月下畅饮。第二日大早二人回到门派的时候,被师尊带着一众弟子抓了个正着。其中那个最得意洋洋的,正是许寄风的死对头,他在师尊面前诬陷许寄风,说许寄风又去了风月场所寻欢作乐。
但白落阳却坚称许寄风只是在山脚下赏月。
有许寄风斑斑劣迹在前,师尊自然不信,看到自己一向最为器重的弟子竟扯谎维护这样一个不堪之徒,师尊气急,拿出藤条抽在白落阳身上,让他说实话。
可白落阳就好像木头一样,任由藤条如雨点般落下,皮开肉绽,哪怕许寄风都看不下去了,甘愿承认自己去了青楼,白落阳也依旧死咬最初的说辞不放,将师尊的怒火全部引到自己身上,生生承受了两个人的惩罚。
而今晚的戏,就是从白落阳罚跪议事堂三日三夜的剧情开始。
当天夜里,许寄风得知白落阳被禁食后心急如焚,便亲自下厨做了一碗难吃至极的粥,偷偷送到议事堂去,一边给跪在地上的白落阳喂粥,一边轻轻数落:“师弟,人人都说你天资聪颖,紫薇降世,可我看你就是个榆木脑袋,一点也不晓得变通……”
白落阳抿着粥,全程未语,等许寄风絮絮叨叨说完才道:“无妨,只要师兄日后当真远离不该去的地方便好。”
说这句话的时候,白落阳语气依旧是木然的,如同刻在竹简上的门规教条一般,整张脸看不出一丝多余的表情,提起师兄往日那些的陋习,就连最基本的生气和厌恶都没有。
面对四面八方的摄像机和围满一圈的演职人员,楚珉端着粥碗,凝视贺闻逍冷静过度的面容,忽然想起多年前,他去夜总会参加朋友的婚前单身派对那天。
由于心里一直挂念着贺闻逍,他没法尽兴,便找了理由打算早点回去,谁知却被一个喝高的会所少爷纠缠。拉拉扯扯间,他看到包间门外,来接他的贺闻逍面无表情站在那里。他其实并没有告诉贺闻逍聚会地点,他本能不想让贺闻逍和那群烂人扯上关系。
回家后,楚珉默默观察为他煮夜宵的贺闻逍,突然一时兴起,戏谑问:“宝贝,我去那种地方,你都不知道生气吗?”
故意刺激小男友的后果就是第二天下不来床,并且为了把人哄好,主动和那群狐朋狗友断了来往……
回忆来的太不合时宜,楚珉竟一下忘了原本的台词,脱口而出一句:“师弟,我总去那种地方,还去了那么多回,你为何从来都不会生气?”
话音落定,贺闻逍愣了一下,脸上如同铁打面具般的古板神色有一瞬细微的皲裂,随后,他便半垂下眼眸,道:“自然有气。”
楚珉意识到说错台词那一刻就在等导演喊“卡”,谁知贺闻逍也接了句剧本里压根没有的台词,而宁导两次都没有叫停。
楚珉立刻切回原台词:“师兄以后会学好的,认真修习,苦练剑术,再也不去沾花惹草,就当……就当是为了你。”
这句随口许下的承诺有几斤几两,恐怕连许寄风自己都不知道,但白落阳听罢,却突然笑了。
好似素白无瑕的锦缎突然绽了朵红梅花,又像冰冷的湖面点落一滴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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