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扬长而去,惊掠满地花屑。
小花园这时候的景色正好,远处地平线散发着一团光晕,玫瑰色的晚霞追逐余阳而去,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宋玉风和任南野干脆在台阶上坐下来,共赏一轮寻常落日。
“老头儿挺喜欢你的,我很少见他这么夸人。”宋玉风突然说。
花园里种了梨花,洁白的花蕊迎风颤抖在半空中。
“他很少夸你么?”任南野跟他闲聊。
“是的吧,”宋玉风想了想,说:“不记得了。”
任南野看着地面上摇曳着影子,踌蹴片刻,问道:“你....不喜欢你爸?”
宋玉风垂眸,左耳的耳钉映衬着霞光,睫毛在他鼻尖擦出一道残影,“谈不上喜不喜欢,他是老子我是儿子,就这样呗。”
他们的父子关系不能单用好或不好来形容,幼年时,宋玉风的世界里只有母亲,宋文宗几乎没有参与过他的成长,对他而言,父亲只是住在春囍路那大别墅里的房客。
杜莞去世三年后,某一天,宋文宗带着一个漂亮女人进了家门,那女人的身形样貌和杜莞有七分相似,他对宋玉风说,这是江阿姨,如果你愿意的话,她就是你的新妈妈了。
步入青春期的宋玉风对所谓的“家”没有任何留恋,他背起包,包轻得仿佛空无一物,只装着年少的孤勇和茫然,他选择远渡西洋。
自打那日起,他对父亲的印象就变得更加淡薄。
说话间,宋玉风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任南野仿佛能透过冷静表象摸到他的骨头,看懂他沉默之下的喜怒哀乐。
于是任南野不再跟他谈论,话锋一转,问道:“新节目筹备得怎么样了?”
宋玉风回过神来,他打开手机调出整理好的资料。
“梦马的案子虽然赢了开门红,但太出风头不见得是好事。秦台也希望我们低调点,回归《今日聚焦》最初的立意,踏踏实实做人物访谈,”宋玉风将手机抛给他,“组里找了两个选题,你挑一个。”
任南野扬眉,指了指自己,“我挑?”
“嗯,看上哪个挑哪个,”宋玉风伸了个懒腰,长腿都快挤得任南野没地儿放脚。
选题最为严肃,要开专题研讨会,经过编辑审核,最后才会回到节目组手里,做什么专题如何报道都得听制片人的,记者只负责出境和采访。
不过让他挑,他还真敢.....
近期,一家叫《掌上天下》的自媒体平台发布了一条短视频,迅速火爆网络,里头的主角是个三十岁左右,跛腿的残疾男人,叫迟斌。
他从北坡登上珠穆朗玛峰,将鲜艳的五星红旗插在了在地球最高处。
一时间,迟斌受到无数网友追捧,大家都奉他为英雄。
有网友追问迟斌腿伤的原因,迟斌对着镜头,勉强绷着笑,脸都抖了起来,他说了惊世骇俗的一番话。
他原本是人||体|模特,被美术高院的副教授侵||犯,反抗中,他被打断了一条腿。
视频的火爆程度再登高峰,接着,迟斌的私生活被扒,他穷困潦倒,家里只有一条老黄狗,他和狗相依为命,每月只能靠低保过活。
消息一出,网上涌现了很多好心人士给他捐款,本来是全网慈善的义举,但没过一个月,微博上又有小号爆料,侵|犯的事是迟斌胡编乱造,他是村里出了名的酒鬼,腿是借高利贷被打断的。
更有人指出男人背后有营销公司运作,替他包装人设,利用网民的同情心操控舆论,为的是违法敛财。
媒体大肆宣传,迟斌跌落神坛,从万人捧到万人骂,不过一夜而已。
这个专题其实台里的编辑组不看好,但任南野认为其中有大量的探讨空间,剑走偏锋的职业、艺术和情S的分界、受害者完美论以及舆论压迫......
敲定了选题,接下来要办理护照和边防证。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到了西山路的派出所。
派出所的女警办事效率奇高,拿着证件走出大厅才上午十点。
这两年Z市大刀阔斧搞建设,政府拨款,翻新了不少街道和老楼,西山路的主街正在扩建,被挖机挖得尘埃四起。
“前边施工,”任南野侧首说:“我带你走另一条路。”
“哪儿啊?”
“一条老巷子,从岔路口过去就到停车场了。”
巷子一侧栽种了一排排香樟树,树影婆娑,初夏时节的阳光给绿野铺撒了一层细碎流金。
宋玉风和任南野并肩而行,穿梭在羊肠小道的深巷。周遭是用青石板铺盖的老旧房子,充满了岁月痕迹,头顶挂着晾衣杆,洗得粗糙的衣服挂在生锈的栏杆上,像一面旗帜。
这里古老破旧,却真实动人。
宋玉风放轻声音,像是舍不得惊动这一刻的静谧:“这条什么路?”
“叫香樟巷,”任南野说:“都有100多年的历史了。”
他回忆着,“我记得隔壁还有一家茶馆,不知道店面还在不在。”
离岔路口还有一小段距离,看见了一家苏州的老式茶馆,外头摆着一桌两椅,琵琶三弦,店主是个老头。
他斜抱着琴,指法熟练,拨得琴弦晃成一道残影。
这会儿唱的是《白蛇传.赏中秋》“如水流年须珍惜,莫教误了少年身。”
“是不是那家?”宋玉风抬首。
还真是。
任南野惊喜一笑,“居然还没拆。”
小巷的道路变窄,只能容一人通过,任南野走在前,嘴里跟着调子哼了两句。梧桐叶从房顶攀延而出,挡得阳光隐隐绰绰,给他蒙上一层虚幻的朦胧感。
跟在后边的人好半晌没出声,任南野回首,见宋玉风出神地看着自己。
“想什么呢?一直盯着我看?”
宋玉风眼睫微眨,“想你小时候什么样。”
“我啊,挺让人头疼的,”任南野讲起童年糗事一点不害臊,“那时候我捣蛋捣得厉害,经常偷溜出门,骑着自行车在这附近乱逛。”
这很符合宋玉风想象中的任南野,脑海里甚至有了具体画面。
踽踽独行,信马由缰的男孩,破烂的自行车,穿梭在巷子里孤独自傲的背影,还有他浑身的疤。
“诶,那有共享单车,”宋玉风停下脚步。
任南野回首,看向他。
“要不要骑车逛一圈?”
阳光很暖,投映在四周的墙壁上,宋玉风站在逆光中,有些不真实的好看。
看着宋玉风的眼睛,任南野鬼使神差的点头,“好啊。”
两个大男人一人一辆自行车,在曲径通幽的小巷子绕了又绕,不知为什么就来到了雨翼孤儿院。
任南野看着掉漆墙壁上红色的拆字,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都搬空了。”
孤儿院铁门大开,里头空无一人,像是荒废了许久。
“你小时候就是住这儿?”宋玉风握住车把手,长腿撑住地面。
“嗯。”
宋玉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一条又长又陡的草场,目测至少百米。
没园工打理,草野疯长,风过就吹起了绿色的海浪。
宋玉风记得康泽讲过任南野在那摔了一跤,和那群小混蛋打架,小腹上留下了一条无法磨灭的疤。
“进去看看。”宋玉风说。
“都是些破楼有什么可看的。”任南野在身后喊他。
那人已经骑车跑远了。
没办法,任南野只能蹬动脚踏,跟着宋玉风的自从车轨迹,走过院子里荒废的足球场,拆了一半的宿舍楼,又脏又乱的厨房,没人打理就疯长的三角梅。
宋玉风好奇的到处看,每过一栋破楼都问是什么地方。
任南野耐心的跟他解释这是哪儿哪儿。
两人最后停在了草场的最顶端。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草场?”宋玉风问。
“嗯,”任南野点头,“以前吃了晚饭,我都会骑车来这瞎溜达。”
宋玉风双脚踏地,笑容在晴天白日下显得十分俊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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