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的是当时在死者现场拍的那张照片。
“你没听说过,挖出木偶的眼球能够毁灭木偶的灵魂吗?”
“没听说过。”晏钧闻言抬眼,“你听谁说的?”
陈德豪顿了两秒,两眼无神地盯着手铐:“我忘了。”
审讯室陷入了沉寂,只剩下三个字的尾音撞击冰冷的墙壁发出的幽暗回声。不久后便只听得见几道轻微的呼吸声。
静默须臾,晏钧深吸一口气,放下手中拿着的照片,沉声道:“陈德豪,你究竟是否承认你杀害了死者张浅?”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杀小浅。她是我的妻子,我爱她。”
刑侦支队准备了一整晚的审讯在今天上午的十点半结束。如晏钧所料,陈德豪的确坚信自己在案发当日杀的是木偶而非张浅。这是晏钧第一次接触罕见精神疾病的案例,他不得不承认处理得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陈德豪满口咬定自己没杀妻子的行为一时半会难以更改,晏钧便从范岩之死入手,但陈德豪仍然不承认,甚至否认自己认识范岩。
但晏钧的潜意识告诉他范岩的死绝不是畏罪自杀那么简单。笔记比对的结果也说明了这一点。整封遗书虽然字迹确为范岩所写,但唯一的差别在于遗书的字里行间透露出些许潦草,这便指向了两种可能。一,书写人在写的时候时间紧迫;二,书写人是被逼着写下这封遗书的。
对于一个因愧疚感而即将自杀的人来说,并不应该存在时间紧迫的情形。那么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范岩是被逼着写下这封遗书的。而逼迫范岩的人,极大可能就是凶手本人。
冉阳案,万偶大厦案,范岩卧轨案,三桩命案,看似无甚牵连,却摆明了是对人性的挑衅。
晏钧挂下市局的电话,在办公室里重重地摔下手中从审讯室带出来的资料。一瞬间,懊恼,自责,沮丧一起涌上心口,引起胸口发闷,再加上连日熬夜,一阵反胃倏地冒上前胸。晏钧难受地站起身,抬手抚了两下胸脯顺了顺气,强压下干呕的欲望,用双手撑住桌面,将整个人的重量放在了那双手上,垂着头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艰难地睁开眼帘,疲惫不堪的视线落在了两只手背上。
这双手,就不能争气点么。
半晌,晏钧才从恍惚中清醒些许。沉重的眼帘和干燥的口舌提醒了他对冷水的需要。他走到饮水机前倒了杯水,猛地灌了一大口。
队长办公室忽然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和水杯坠落地面发出的声响。
陈韩和林禾坐得离办公室不远,闻声迅速起身敲响了办公室的门:“晏队,你怎么了?”
“晏队,你在里面吗?”
“晏队......?”
正当林禾准备擅自拧开门把手时,里面才终于传来了晏钧低哑的声音:“别进来,我没事。”
陈韩与林禾对视一眼,轻声试探:“晏队,你确定你没事......?”
里面没有回应。
林禾拉住陈韩的胳膊:“算了,走吧,让晏队一个人安静会儿。”
方才从审讯室出来回到办公室的一路上,晏钧只字未语,林禾跟在后面也识相地没问什么,但却注意到了晏钧左手攒着的几页资料被有力的手指捏出了深深的褶皱。
审讯结束一个小时后,安静到可怕的办公室才发出水杯碰撞地面的声响。
晏钧本想灌几口冷水清醒清醒,却没想恍神之间按下了饮水机上的热水键。滚烫的开水浸透了晏钧干燥的嘴唇,冲破牙关,将他的舌头烫得丧失了知觉。他飞快地走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凉水反复漱口。
等知觉恢复时,晏钧仍然觉得唇舌又胀又麻,半天都消不下去。他缓缓抬头,不动声色地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嘴唇。
晏钧顶着一对烈焰红唇回到办公室,默默地捡起地上的水杯,草草地用饮水机的冷水冲了冲。放好水杯后,他重新坐回座位,打开了资料夹。
才翻看没几页,手机又震动了。电话里的温予迟仍然十分关注陈德豪的案子,只是语气比先前镇定了许多。
晏钧对罕见的精神疾病涉足甚少,此刻的确需要温予迟的帮助,便同意了对方提出的见面邀请。为了节省时间,见面约在了对面的咖啡馆。
晏钧快速地在手机备忘录里敲下了目前的所有疑点,然后披上外套,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几秒后,他又折回了办公室,默默地打开抽屉最下层,抽出一个黑色口罩戴好,才再次离开。
第15章 妄想
咖啡馆里装潢很古典,桌椅都是由精致的檀木所制,深棕色的纹路里隐约泛着些暗红。此刻已过饭点,馆里的客人并不多,晏钧到达的时候温予迟正在里面坐着翻杂志,看上去已经到了许久。
温予迟已经为晏钧点好了美食咖啡,晏钧坐下来时,服务员刚好端着咖啡走到二人桌前。
晏钧瞥了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一眼,灼烧感再次袭上唇舌。他身子一僵,在口罩下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唇,然后满目镇定地抬眼去看对面坐的人。
温予迟目不转睛地瞧着晏钧,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目光打量着那个黑色口罩,仿佛刚坐下的不是晏钧,而是别人假冒的。
“晏警官,你......感冒了?”温予迟瞧着对面那人迟迟不开口,试探性地问。
晏钧清了两下嗓子,毫无波澜地答:“没有。”
温予迟欠身把桌上的美式咖啡往晏钧面前推了推:“喝点热的吧,这两天降温降得厉害。”
晏钧坐直,伸手拿起咖啡习惯性地送到嘴边,在已经接触到口罩的瞬间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戴着口罩喝不了东西。
操。真烫。
他憋住骂脏话的冲动,忍住那一小块被浸湿的棉布传来的热度,迅速地将杯子放回桌上。好在黑色棉布上不易看清咖啡的痕迹,整个看上去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用余光看了眼对面人古怪的眼神,迅速转了话锋:“这次是有事想和你谈谈。现在已经基本可以确定,张浅的丈夫陈德豪确实是患上了你上次提到的卡普格拉妄想症,但他怎么都不承认自己杀了张浅。”
温予迟被带入了话题中,也放下手中的热巧克力:“除非治疗,不然的话,若想说服患者那不是木偶,成功的可能性很低。”他左手摩挲着杯壁,留存着热饮从杯壁传出来的一些温度,“我倒是觉得,陈德豪既然很爱张浅,那么......”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垂眼望着杯中的热巧克力,似乎在思忖着自己接下来的推测是否可行。
“那么什么?”晏钧注视着温予迟的眼睛,可那双眼睛被浓密稍卷的睫帘挡住了,看不清眸子里是什么情绪。
“那么我猜测,陈德豪有很大几率会留下死者的眼球。”温予迟察觉到了晏钧严肃的神色,抬眼道,“而且,还会把那对眼球保存得很好。因为即使他坚信那不是张浅,他也舍不得那双他爱过的眼睛。”
“所以,他在换眼球之后,自己藏起了张浅的眼球。”晏钧皱着眉点头,“我想起来了,他说过,木偶眼球是木偶的灵魂之类的话,那么他很有可能也认为尸体的眼球留着张浅的灵魂。”
温予迟方才没想到还有这层缘由,闻言附和:“现在的重心应该是搜寻死者眼球在哪里。”说完,他再次垂下眼帘。杯中的热巧克力不那么烫了,他捧起杯子,轻抿了下一口,唇边留下了星点巧克力色。但他此刻思绪正沉于如何自然地打探出陈德豪结案的判决情况,无心顾及唇边的一点热饮余留,就这么任其挂在唇边而不自知。
温予迟没察觉到,但对面坐着的晏钧却立马就注意到了。无他,只是温予迟实在太白了,任何一个渍点在他的脸上都会被衬得非常显眼,让人很难不注意到。
温予迟刚从神思中抽离出来,手离开杯外沿有些时候了,又有些冰凉,便准备再端起来再喝一口暖身子。
而下一秒,他却忽然感觉到唇角被什么摩拭到了。
他不可思议地抬头,睁大了眼睛。
晏钧原本还自然地稍稍欠身拿着纸巾擦拭温予迟的唇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抬眼弄得一怔,迅速发觉此刻的动作有多古怪,立马收回了手,像扔什么脏东西似的把沾了点热巧的面巾纸扔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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