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桃七血案2:桃色陷阱(24)
接待员从玻璃窗里递出一叠表单给他,他便甩开了这些愚蠢的念头,然后留意到笔和写字夹板上都印着舒兰夏的商标。
“谢了。”他说着,奉上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对方咯咯笑了,还把头发往耳后别了别。
他选了一张双人椅坐下,回顾起来这里的目的。尽管副作用非常严重,陈医生还是坚持给查普曼开抗精神病药——他受药物混用导致的不良相互作用毒害,这一点是在他死后才被发现的。娜塔莎·斯通再三表达了对查普曼身心两方面状况的担忧,但陈医生充耳不闻。多米尼克因此特意过来感受一下陈医生的个人品格和专业风格,然后帮利维判断需不需要进一步调查她。
作为查普曼的精神科医生,陈应该知道他可以作为“黑桃七”完美的替罪羊。她可以拿到毒害他的那些药品,而“黑桃七”用在受害者身上的克他命对她来说也是唾手可得,而那个构陷查普曼的信箱站更是离她的办公室步行可达。有一个问题需要解答:她对查普曼的困境如此漠不关心,是出于诊断失误,还是另有不轨?
多米尼克把编好的故事写进情况了解表里,大部分内容是他的真实经历,稍稍改动了一些细节。谎言越是接近真相就越可信。想到要把自己赌博的事讲上五十分钟,他心里难免恐惧,但要是装别的病,陈医生戳穿谎言的几率就太大了。他能捱得过去。
他把单子递回给接待员,也就等了五分钟,一个男的从里面的办公室走了出来,经过多米尼克时,几乎都没瞥他一眼。不一会儿,陈医生走了出来。
“史密斯先生,我是陈医生,”她说着伸出手来,“幸会。”
他把假装在看的杂志丢在一边,站起来与她握了握手。“幸会幸会。”
陈貌似有四十多岁,中等身高,黑发高高盘成一个髻。她领着多米尼克进了她的办公室,一路上保持着和蔼的笑容,气质也显得沉静、专业。
毫不意外,办公室里并没有明晃晃地摆出来并大写着:我是连环凶手!不过,墙上倒是贴满了药品广告,甚至比候诊室里的还要多。多米尼克依照陈的所指,坐到一张舒适的扶手椅上,感觉自己像在开舒兰夏公司的大会。
她坐到了他对面,膝上摊开摆着一个本子。“我刚在看你填的情况了解表——你把自己的病情描述为‘强迫性赌瘾’?”
他知道她的言下之意。“ 反正我是不喜欢‘病理性赌博’这词儿的。”
“可以理解。其实,新版《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4]》已经不用这个名称了,现在的诊断用语是‘赌博失调’。不过当然了,你怎么舒服我们就怎么说。”她将双腿交叠,靠向椅背,笔握在手中。“你先简短介绍一下你这个问题,怎么样?你所想的一切,对我了解你的情况都极其重要。”
多米尼克给她列了些重点——他怎么在中学时受赌博吸引;怎么在毕业后由于社区大学无聊到爆,导致“吸引”升级为“痴迷”。他参军的原因之一,就是意识到自己踏上了一条危险的路。在随陆军游骑兵作战的这八年里,他有目标、有组织,不会陷入麻烦;可一退伍回家,麻烦就大举反攻而来了。接下去那两年,他跟溜坡似的失控了,在逆境中越陷越深,直到反骨妹的病情给了他当头棒喝,才让他下决心戒瘾。那以后,他就一直处于戒断恢复期。
陈医生全神贯注,一语不发,偶尔记几笔。迄今为止,她的表现无可指摘。
他说完后,陈医生问道:“你在此前,就强迫性赌瘾问题寻求过专业的治疗吗?”这一点在情况了解表上面有要求写,而且他也已经都写上了。
“有啊,我刚开始戒断的时候,就跟着一个咨询师做了两次认知行为治疗[5]。”
“唔,那——为什么现在来?”
“我不懂你意思。”他说
她笑了笑,说:“这个问题我会问我所有的病人。是什么推动你现在来寻求帮助,一反一周前、一个月前,或一年前的态度?是你的生活中出现了什么改变吗?是有了新的压力源头,我猜?”
我准男友觉得你可能杀了五个人,然后嫁祸给一个无辜的男人。“呃……”多米尼克说了最先想到的解释,“我最近开始了新的工作,工作要求我有必要暴露在那种我平时压根儿去不得的环境里。这种情况很可能会再出现,所以我觉得是时候来寻求帮助了。”
“我明白了。你就职于……”她翻回他的情况了解表看了看,“私家安保公司?”
“没错。”
“在拉斯维加斯这样的城市里,你肯定因此时常接触到赌瘾诱发因素。”
“是啊,很难躲开。”
陈医生静默了片刻,用笔在本子上不住地轻点。“史密斯先生,告诉我,你赌博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他觉得这个问题挺蹊跷的,但如实回答看来倒也无妨。在匿名戒赌协会里,他早把这话题翻来覆去讲得都快吐了。“兴奋吧,大概。在我没戒赌的时候,我很容易觉得无聊,一无聊就去赌。我享受跟人打交道的热闹劲、享受对赌博技巧的钻研——所有那些事,真的非常享受。我好胜心强,喜欢刺激冒险,喜欢当赢家。”他自嘲地笑笑,又说:“但谁不这样呢,你说?”
“要人放弃他们如此乐在其中的事,听起来是挺有难度的。”
“那个,我只有赌的时候才觉得是享受,”他说,“事情一过,我就很讨厌自己,还觉得羞耻,尤其是输了大把钱或没办法停下时。想到这事对我关心的人造成的影响——我现在知道了,赌钱可能一时爽,但却远远抵不上后果。且不管那是什么原因吧,我就是没法以健康的方式赌着玩,所以我应该彻底不赌。”
她专注地看着他。“那你觉得原因会是什么?”
虽然知道她的意思,但他还是耸了耸肩,假装没有理解。不安感爬过全身。
“你觉得是因为什么,赌博在你身上会变得具有强迫性,而不能只是一种相对无害的休闲活动?”她继续说,无视了他的回避。
“人为啥会上瘾呢?”他挤出一个笑来。“谁也不知道,对吧?”
“那倒也是。即便经过了数十年的研究,瘾的成因如何仍有大量争议。但我不是问你对这一问题的总体想法,我是在问你个人把你的赌瘾成因归结为什么。”
多米尼克没有回答,他答不上来。他用力咽了咽口水,盯着墙上挂着的文凭。房间某处有个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走着,声音一下子变得好大好大。
一分钟后,陈医生打破寂静道:“你戒了两年赌,这令人敬佩。但要说你缺乏支持的话,对此我很难不感到好奇。”
“我有支持!我的家人和朋友,他们都倾尽全力帮助我。”
“那很好,对此我也很高兴。不过,其实我想说的是‘专业’支持。”她快速翻了翻手头的资料。“根据你自己的表述,你只是不定时参加匿名戒赌协会,也没有互助对象[6]。没有跟城里任一赌场签订主动隔离[7]禁令。你在认知行为治疗远未达到明显效果时,便终止了咨询。你制定了债务偿还计划,这值得称赞——但在个人财务管理上,你并没有做出任何实质意义的改变,而任何一位医生都会对赌博失调患者首先提出此建议。”她对上他的视线说:“就我而言,据此在心中勾勒的画面,是一个男人试图赤手空拳面对恢复期。”
她的这句话仿佛一记重拳,打得他接不上气,多米尼克不得不轻喘几下才回道:“我现在不是来这儿了吗?”语气不自觉地压重了几分。
她眼都没眨,只是坐在那里,脸上写满了无限的耐心。
他将眼睛闭起一小会儿,控制住了自己。他在任她带乱他的步伐,这可一点帮不上利维。“那啥,我就是——谈这这事对我来说挺困难的。没人愿意把自己看成是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