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婚(33)
“孙嘉浩呢,说要请你吃饭那个,你去了吗?”
“为什么要去,”温元嘉在门口穿鞋,手机夹进肩膀,“他又不是我爸。”
程俊两眼发黑,一口气哽在喉口,咔哒把电话挂了。
温元嘉专心工作,平时没什么娱乐,医学技术日新月异发展,抑制剂的效果越来越好,他常用的那款纳入医保,价格越来越低,收入完全可以负担,这个定时炸弹暂时解除之后,他再不考虑和这方面有关的事,除了平时在医院工作之外,还会时不时出差,去外地进修学习,有时会参与会诊,把最新的研究成果写进论文里去。
一晃到了二十九岁,他自己不动如山,成佳看不下去,专门逼兄弟俩空出一天,在望海楼定个包厢,说要谈谈元嘉的人生大事。
一壶茶走过三轮,兄弟俩面对面坐着,各自捧着茶盏,吹出淡淡热气,谁都没有说话。
茶艺师在对面坐如针毡,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半天不敢出声,得了成佳点头,忙不迭小跑出去,牢牢合上房门。
成佳叹口长气,温元嘉放下茶杯,正襟危坐,两手放在膝上:“哥,成佳哥,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几年过去,温元嘉渐渐褪掉青涩,身形瘦长很多,工作时戴上眼镜,出来时也没有摘下,圆眼睛挂上鼻梁,衬得那小鹿眼更圆更亮,严肃中夹着一点可爱。
温衡身体渐渐恢复,这几年性格温和不少,不再说一不二拒人千里,冰墙有融化的迹象,元嘉从小不和人争执,向来听话懂事,做事专心细致,工作上挑不出错处,只是毕业后就不在家里住了,执意要搬出去,一日三餐自给自足,他租的那间房子房主出国定居,不知还回不回来,他一口气和人签了十年的合同,看着要生根发芽,在那房子里长成柳树。
渴了饿了病了不和人说,工作累了在家烧晕过去,不知道和家人联系,还是病理科主任找不到人,电话打到家里,才被阿姨发现,急匆匆送去打针,烧刚褪下就执意起来,忍着难受回去上班。
“元嘉,阿衡和你平时太忙,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坐下来好好说话,”成佳说,“快到而立之年,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了,有没有想要交往的人?”
“没有,”温元嘉摇头,“成佳哥,现在的生活我很满足,没有想交往的对象。”
温衡一言不发,轻轻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相撞,揉出几分碎响。
温元嘉打个哆嗦,不自觉抿紧嘴唇。
桌上的手机嗡嗡作响,有人砰砰敲门,没等有人回答,一颗毛绒绒的脑袋探了进来:“小温总,来了几张新片子,情况棘手,林主任说你在这里······院长!院长好,打扰了院长!”
小温总是病理科给温元嘉的称呼,他年龄小资历浅但专业水平高,再加上是温院长的同胞兄弟,没人敢对他呼来喝去,时间长了有个新来的实习生叫他小温总,这称呼迅速传开,成了他私下里的专属代号。
他经常在工作中、吃饭中、睡觉中被电话叫醒,随时看片子已成本能,下意识跳下椅子,几步追了出去:“小夏回来!”
小夏抖成一团回来,耷拉哭丧着脸:“没人告诉我院长在啊······”
“没事,片子给我看看,从哪来的,”温元嘉接过一沓片子,拧着眉头翻找,“是否需要会诊。”
“有两例需要会诊,滨河一院的这例比较棘手,”小夏抽|出一张,给他看基本信息,“邢烨,三十五岁,Alpha腺体综合症三期,病程快病因不明,疑是自身免疫系统······ 小温总,小温总?”
小夏挥舞手臂,在温元嘉眼前摇晃:“你在听吗?滨河一院那边请你过去,食宿全包专车接送······”
“不去,”温元嘉合上片子,塞回小夏手里,干脆利落转身,“不去,没时间,让他们另寻高明,不要再找我了。”
小夏差点被片子拍到,张口结舌眨眼,傻傻定在原地。
在他的印象里,小温总向来温和,说话做事一丝不苟,情绪起伏极淡,没什么事能惹他生气,以往遇到这样的疑难杂症,从不用三催四请,当天就买票飞过去了。
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第42章
温元嘉回到包厢,沉默端起茶杯,热意直透出来,指腹皮肤发烫。
成佳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说些什么,温元嘉一个字也没听清,他脑袋里飘着刚才的片子,细节和数据叫嚣起来,呼啸往耳朵里钻,凿的脑壳生疼,囫囵辨不清楚。
成佳说的口干舌燥,好不容易歇歇:“元嘉,你在听吗?”
温衡敲敲桌面,震动传递过去:“说话。”
温元嘉猛然坐直:“哥,成佳哥······说什么?”
“走,”温衡挪动轮椅,车轮往外面滑,“回去了。”
成佳起身:“阿衡······”
“他听不进去,”温衡冷淡回身,视线轻掠过去,“何必浪费时间。”
温元嘉如遭雷击,腰背凝成钢板,缓缓弯折下来。
成佳追出房门,在后面帮忙推车,走过长长拐角,温衡抬头:“那是新来的夏鹏?”
“谁?”
成佳没反应过来。
“闯进来那个实习生,”温衡不耐,“让他来我办公室,带着刚刚那些片子。”
梅雨季像是不会停了。
外头的雨一场接着一场,淋漓泼洒下来,酒店门口凝成小河,蜿蜒流向远方。
在大堂多等两个小时,这场雨仍旧没停,温元嘉不想撑伞,冒着小雨出去,任冰凉掠过脸颊,沿颈窝流淌下来,浸透胸口皮肤,带走残余的热气。
一路回到租住的房子,他半跪在地,把信件一封封拿出,在微弱灯光下翻看,翻过一半心神不宁,丢开它们拿起专业书,一字一顿朗读,晦涩字句漂浮起来,撞上四周墙壁,在空中回旋不休。
读了半个小时,一个字都没闯进脑袋,温元嘉摊开书页,将它扣上口鼻,纸页味道飘来,木质香叩击脑袋,许多画面蜂拥而出,在视野里斑驳摇晃,连鼻尖都在发痒。
温元嘉拽下书本,赌气撕掉两页,翻箱倒柜掏出马克笔,在上面乱涂乱画,先画上一只猪头,再画上一只乌龟,又画上一批猪头,把猪头批量抹黑,再添上一批龟壳,这么来回几次,精心保养的书页都抹花了,完全看不出原样。
小时候都没这么幼稚,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温元嘉丢开鼻尖,向后靠靠,长长叹了口气。
这个小空间里只有自己,他可以自在一点、放松一点,不用绷紧神经,不用强颜欢笑,不用逼自己面对一切。
潮气太重房间太湿,衣服要用烘干机蒸干,鞋子没法穿过两天。
白天工作一天,脑袋滞涩搅拌不开,他躺回床上,浑浑噩噩入眠,闹钟没有嗡鸣,他却绷着根弦,两小时醒来一次,看看时间再砸回去。
好不容易熬到凌晨,他顶着两个黑沉眼圈,迷糊起来洗漱,看看时间还早,夹着文件打算出门,刚推开房门,瞳仁扩散两圈,呆呆愣在原地。
温衡坐在外面,不知道坐了多久。
雨水从睫毛淌落,沿鼻梁洇进嘴唇,铺在腿上的毯子被浸透了,顺小腿淌到鞋面。
“你要去哪,”温衡微微仰头,盯着温元嘉的眼睛,似蓄势待发的豹子,一字一顿吐息,“那个邢烨是谁?”
第43章
“······哥?”
常年不见天日,温衡皮肤冷白,灰丝眼镜被雨水浸泡,淡淡筋脉洇出,缕缕浮在肤上,似曼陀罗剧毒的纹路,透出令人牙酸的阴寒。
温元嘉打个寒颤,恍惚反应过来,匆匆抱住轮椅,把人拖进房间,快跑两步去拿毛巾,拿来反应不对,拨拉哥哥衣服,脱|下湿透上衣,手指扯到裤带,温衡骤然探手,捏住那只手腕:“松手。”
潮湿雨气从地底涌上,沿脚底爬到胸口,温元嘉背过身体,冷汗坠在睫上,眼尾沙麻泛红。
背后淅淅索索,温衡用毛巾擦身,棉布抹过皮肤,沉沉吸饱水汽:“那个邢烨是谁。”
“哥,成佳哥呢,”温元嘉眼珠微晃,黏在天花板上,“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
“回答我,”温衡丢下毛巾,向后靠上椅背,“那个邢烨是谁。”
“哥,”温元嘉微微躬身,肩背向内收紧,“我······可以不说么。”
“随意,”温衡面无表情,“他的病发展到这种程度,除了我,看谁还敢做这个手术。”
轮椅在地面滑动,房门被大力撞开,温元嘉慌乱转身,按住哥哥手臂:“哥,你别生气,我说,我说······我以前······喜欢过他。”
寒风裹雨破门而来,毛孔被迫张开,承接扑面的凉意。
“以前,”温衡向前倾身,眼珠一眨不眨,盯着温元嘉的眼睛,“还是现在。”
温衡瞳仁浅淡,唇锋削薄如刀,睫毛缀满水珠,落上高挺鼻尖。
温元嘉哽住呼吸,白大褂黏在身上,喉咙瑟瑟发颤:“哥·····”
“这么多年,不肯组建家庭,是因为那个人,是不是。”
“······”
“快三十岁了,从家里搬出来,窝在这小房间里,三点一线生活,从来不谈恋爱,是因为那个人,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