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道门都欠我一个人情(33)
随着烟气的进出,封如故的嘴唇回了些血。
殷红的唇一张一合,只顾着吞云吐雾,却不讲话。
罗浮春深以为然,但仍有一事不解。
他转向封如故:“师父,您要我们离开,好诱那幕后之人出手对付您,大可以事前跟我们说清楚啊,何必连我们一起骗?”
“事先跟你们说清楚?”封如故似笑非笑,“落久我信得过,若是事先告诉你,你和大师好意思像刚才那样欺负我?”
“欺负”两字一出,罗浮春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如一也神情不自然地偏开脸。
“那人心思周密,极有可能在暗中窥探。”娴熟地对小辈撒娇过后,封如故又正经了起来,“事先告诉你们,万一被他看出我们事先串谋,他便不会现身,那我不就白设这一局了?”
桑落久替窘迫的师兄岔开话题:“师父已见到那幕后之人了?”
“没有。”封如故说,“他也派了旁人来。……所以我猜得没错,他果是心思周密之人,且惯使阳谋。”
罗浮春犹自红着一张脸,不服地嘟囔道:“藏头露尾,暗地杀人,算什么阳谋?”
封如故看着自家的傻徒弟,打算教一教他:“我问你,幕后黑手总共杀了一十六人,还杀了文三小姐,目的是什么?”
罗浮春想了想:“是为了让师父下山。”
“是,他的目的是什么,连你都能看出来。但我难道能不下山吗?”
罗浮春张口结舌。
……幕后主谋,用十五具尸身和一颗头颅,构成一个巨大的“封”字血笔,且以师父未婚妻头颅作为血笔终结,显然是指向师父的。
如果师父不亲自下山抓住此贼,那么受害门派定然会倒逼上风陵山,逼师父给道门佛门一个交代。
是以,师父才不得不在众人发难前就主动下山,避其言锋。
封如故继续循循善诱:“你再想,我们为什么来到米脂山脚下的古城调查寒山寺僧人遇害之事?为什么不先去别的地方调查?”
这么简单的事情,罗浮春之前从未想过,细细想来,才倒抽了一口冷气。
——因为那人做得太干净,除了唐刀之外,他们根本找不出杀人者的线索。
而留在文三小姐陈尸的树下、特产于米脂山中的榉树叶,便是他们唯一的线索。
因此,他们才按着幕后之人的指示,找到了古城中来。
封如故顺势点拨他:“与我们同行的还有如一大师。如一大师是寒山寺人,而寒山寺的僧人,好巧不巧,就在榉树林中遇害。所以……”
罗浮春总算明白了过来,接上了话:“如一大师是护寺之僧,身负调查寒山寺僧人被杀一事的责任,如果找到与遇害僧人相关的蛛丝马迹,是一定会选择先来古城的!”
如一看封如故一眼。
以他区区居士身份,根本不配“如一大师”这一尊称。
封如故一口一个大师,分明是调侃于他,谁想他这样称呼,竟把罗浮春也给带跑了。
那边厢,罗浮春说着说着,又觉得不对劲起来:“师父,不通,不通。”
封如故:“哪里不通?”
罗浮春:“一开始,您要下山,是师伯写信叫如一大师来保护您的。那幕后黑手怎么算得到如一大师会与我们同行?”
封如故反问:“怎么算不到呢?”
罗浮春一头雾水。
封如故轻描淡写道:“我在魔道中结怨甚多,师兄不会放心我一人下山。可他要掌管风陵事务,不能分·身;燕师妹又下山调查风陵弟子身亡之事,不在山中,所以,他自当求助能信得过的人。因此……”
罗浮春看向如一,继而心头密密麻麻地泛起寒意来。
“如此说来……”他喃喃道,“那个主使之人,对风陵事务也很是了解……”
罗浮春心头有如惊涛骇浪,风云翻搅,相比之下,封如故倒是反应平平,明显是早就看透了幕后之人一步步的筹划。
“明明知道他要做什么,却避不过,躲不开,一步步都落入他的算计,这便算是阳谋。”封如故照他眉心拍了一记,“傻小子,学着点儿。”
“但他还是打不过师父!”罗浮春发了一阵冷汗,又莫名骄傲地挺起了胸膛,“那人想借着我们都不在的时候暗害师父,不还是被师父赶走了?!”
封如故扶额片刻:“滚滚滚,我真是对牛弹琴,下次讲谋略,我只带着落久便好。”
罗浮春被训得一缩头,桑落久却听出了弦外之音,一手拉住罗浮春,一手扯住海净:“师父累了,先叫师父休息吧。”
罗浮春还想问师父身上的伤口究竟是怎么来的,未及开口,便被桑落久拉出门去。
如一站着没有动。
封如故裹着他的僧袍蜷在床上,素雅之色略略冲淡了他五官的艳色,倒与他很是相配:“大师,还有事情吗?”
只着了一身单薄里衣的如一行至床边,动手接过他的烟枪,无声无息地将他放倒,侧翻过身,拉开了僧袍后领,露出他肩上的一片青肿。
……是他方才亲手拧出的。
如一伸手触一触,又收回手来,别开视线,看向他的手腕。
——封如故腕骨与手骨的连接处,弧线极为好看,上面却多了一圈抓握的淤紫指痕。
倘若封如故穿着衣服,这些痕迹恐怕就没有示人的机会,会被他掩盖起来,就像他这一身剐伤,以莲花覆盖,永不见天日。
如一眼中暗了暗,只觉眼前人古怪而矛盾。
说他聪明,他却做出以身犯险的傻事。
说他仁义,他却能眼皮也不眨地偷取来海净的一魂一魄。
说他矫情,他却总把伤痕随手藏起。
如一看不透他,索性不再花费心神在不相干的事情上,取出伤药来,拔出药塞,屋中顿时药香四溢。
封如故“唉”了一声,便要起身:“不必麻烦,我叫浮春他们……”
如一不言语,只单手把封如故压回床上。
封如故便不动了,伏在胳膊上,由他折腾去。
动手上药时,如一才发觉,封如故确是皮薄肉嫩,只拿药油一碰一搓,身上的皮肤便显出一层薄红。
因为那伤药是液体,涂在肩上,难免会下·流,如一便除去了自己的僧袍。
衣服拉下的一刻,如一微微皱眉。
封如故身上生满丛丛青莲,偏在后腰处开出了一朵绮丽红莲。
上次在文始山汤池中,如一瞥见封如故身上有青莲纹身,因为不肯细看,所以未曾加以留意。
……但他并不记得封如故身上有开着的莲花,还开得如此妖异,灼灼如焚,像是不熄的烈火。
第25章 七花结印
如一走了心神,手劲一时收敛不住,封如故肩上带伤,再加上运剑,哪里吃得住这么大的力道,登时痛得弓起后背,将脸埋在胳膊里,后颈上多了密密匝匝的冷汗:“嘶——”
如一心念回转,知道自己下手重了,却因为说不得话,只好扶住他双肩,轻轻推揉,好帮他缓过那一阵疼痛。
疼痛稍稍平复后,封如故回过身来。
如一用目光询问他:……没事?
封如故把侧脸枕在手臂上,半是委屈,半是不认真的调笑:“既然如一大师这样想要封二的命,封二也只能双手奉上了,还望如一大师好好珍惜,在封二死前,多疼疼封二。”
如一咳了一声,嗓子却莫名有些哑。
他冒出了个怪异的念头:封如故对别人也是这样说话吗?
这念头也不过是一闪而过。
如一没有理会封如故的胡说八道,又点了他的软筋,将他放倒,确保药油完全融开,期间专心之至,不肯再分半点心。
上药完毕,他方坐定,用纸笔询问:发生了何事?
封如故披上衣裳,靠在软枕上,把练如心的事情如实说了,只是将细节稍作修改,说有一名魔修与练如心同行,前来杀他。后来练如心不敌于他,被他一剑砍为飞灰,那魔修见势不妙,便也脚底抹油,溜了。
如一:练如心死了?
封如故:“上古神石之灵,岂是我一剑能杀死的,大抵是化灰后回了山间吧。”
如一:那便不急了。
封如故:“是,他被古城牵绊,离不开古城。这一击不成,他目的便彻底暴·露。等我稍作休息,便去米脂山中找他,要回城中众人的魂魄就是。”
如一:他会给吗?
封如故:“他会的。留着那些魂魄,对他而言已经没有用了。”
如一:何意?
封如故并未作答。
他抬起手来,拿大拇指轻轻刮了下鼻尖侧翼上的小痣,随即屈下指节,抵在唇边,若有所思。
这小动作封如故先前做过三四次,多是在思考时。
如一看在眼中,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违和。
不过,他并不把这当做什么重要的事情,笔落潇洒,劲折风柳:云中君,练如心是被唆使而来,关于幕后之人,你作何想法?
封如故纵使有千万条推想,也不能同如一细说。
他说:“我只知道,那人并不是真心想杀我。”
如一:怎么说?
封如故说:“他如果真想杀我,完全可以趁此机会,和练如心一同动手。以他一手快刀,与练如心合作,不是没有杀掉我的可能。但他却没来。”
练如心是被此人利用了,毋庸置疑。
这名着黑衣、戴鬼面的人,在文始山中,托文忱留言于他,在古城中,又巧舌如簧,诱练如心杀他,以作补天护世之用,但论其目的,绝不是要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