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道门都欠我一个人情(18)
罗浮春已想到这一关窍,可听荆三钗承认得这般痛快,也难免怔忡了一下:“您与魔修……也做生意?!”
“我离了应天川,脱了道家服,便做天下人的生意。叫我除妖我也去,叫我护魔我也去。”荆三钗自道,“我信物是三钗,一钗警示,二钗护生,三钗索命。只要给足我心目中的银两,我便替人做事,银货两讫,概不拖欠。”
桑落久暗道,怪不得师父会千里迢迢,带着这四名魔修来江陵寻他帮忙。
罗浮春却听得浑身发凉:“若有一天,有人花钱雇你来杀师父呢?”
荆三钗眼睛也不眨一下:“那得看钱出的够不够。”
桑落久伸手来拉罗浮春,示意他少说两句,但罗浮春少年意气,根本压不住,张口直斥:“你可是道门出身的,你这样首鼠两端,为魔道做事,岂不是败坏道门声名?!师父与你还是好友,当初师父在魔道手中救下道门众人,何等英雄,要是你在这里做的事情传出去,带累师父声名……”
“……英雄?”荆三钗有点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罗浮春的评价,“英雄!!”
他纵声大笑:“事到如今,道门中居然还有人真心信他是英雄!”
罗浮春又惊又疑:“你这是何意?”
荆三钗袖手在怀前,语出惊人:“十年之前,我也在‘遗世’之中。”
这一言,把罗浮春和桑落久都惊了一跳。
他知道,道门有传,封如故当初与道门众人落入“遗世”后,躲过第一轮袭击后,便伪装成魔修,在“遗世”里头拣了一处地方躲了起来。
传言说,他们躲在青楼,躲过了搜查。只是这些修士嫌丢人,不肯说出来罢了,不然,封如故难道真有本事,能以一人之力和那满世界的魔修车**战近三月,还全身而退?
因此,在传言之人口中,云中君的所谓“英雄”,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
……莫非,传言是真?
荆三钗借着酒意,一屁股在房中坐下:“一个十八岁的修士,修为刚刚摸到了元婴期的边,又怎会有抗击魔修八十·九日的能为?所以能活下来一定是投机取巧了,是不是?”
桑落久与罗浮春双双默然。
“……这种议论,我早听够了。”荆三钗道,“我没想到,现在道门里还有真心敬奉他的人。”
罗浮春糊涂了:“师父救了那么多人,年年送礼,怎能说没有真心敬奉……”
荆三钗一语拆穿:“那才不是什么狗屁敬奉。只是他们怕他而已。”
……怕?
如一早已领着海净回了厢房,却没有关门。
十年前的道门“遗世”事件,说到底与如一也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因此他想知道内中隐情。
听着风里传来的话声,如一微微蹙眉:
他记得,封如故也说过,文忱怕他。
为何呢?
“是,他的确没能保护大家三个月。他那手归墟剑法,至多只硬护了大家三十来日,所有人便都被幕后主使擒了。”
说到此处,荆三钗声音里竟有些悲切:“剩下那五十多日,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你们可知道?”
气氛正好、罗浮春和桑落久正全神贯注时,房中突然一暗,是有人挡住了门外月光。
封如故单臂靠在门边,身披银光,笑得灿烂无匹。
醉后的他,俨然是十年前的少年音容:“说是饮酒,你怎么把我一人扔下,跑到这里来了?”
第14章 英雄之称
荆三钗眯眼看一看封如故,便不再管旁人,把他拽了出去,顺手把门带上了。
这一番话说得不上不下,吊得罗浮春甚是难受,刚想跟出去,就被桑落久拦住。
罗浮春不甘道:“我今日定要弄个分明!为何师父对道门有大恩,人人却都对当年事讳莫如深?”
桑落久抓住他松散的衣带,劝说道:“那师兄可曾想过,以师父的性子,为何也要隐瞒多年?”
罗浮春一愣。
他师父向来行事乖张,生平最爱胡说八道,一张嘴就奔着气死人去。
但师父偏偏从未对任何人翻过当年事的旧账。
昨天夜晚,师父拿旧事刺激文忱,也是文忱失魂落魄时、自己先提及的。
这一愣的时机,罗浮春那股追根究底的劲儿便散了。
他颓然往下一坐,呆了半晌,陡然转过脸来:“师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桑落久也没想到罗浮春会有此一问:“……啊?”
“我问过师父多次,师父不愿提,也就罢了。”罗浮春嘀咕道,“可我从未见你问过师父当年之事。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因为在我看来,师父只是师父而已。”桑落久道,“十年前的师父是师父,十年后的师父就不是了吗?”
罗浮春被绕懵了头:“啊……?”
桑落久有点怜悯地看了罗浮春一眼,但很快眉眼一弯,笑容改为一派的纯良无害:“师兄要睡了吗?被子已经暖好啦。”
罗浮春仍有心事,“哦”了一声,回到床边坐下,摸一摸被子,才意识到什么,白他一眼:“又不是冬日里,暖什么被子。”
桑落久乖巧道:“师弟孝敬师兄啊,应当应分的。”
被桑落久一席话连消带打,罗浮春彻底断了心思,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囫囵睡下了。
荆三钗出门后,一把甩开封如故,质问道:“你不是醉了吗?”
封如故:“我醉不了,你才醉了。那事不是说好一世忘掉,永不再提的?”
荆三钗甩开他:“你管我,我乐意说。我现在就回去说。”
封如故也不拦他,眼看他大踏步往前走,淡淡说:“去吧,我那个精明的徒弟先不说,我那个热血上头的傻徒弟听了当年之事的真相,明天保不齐就心灰意冷,退了道籍,后天就留下来给你做帮手。”
荆三钗站住了脚。
仔细斟酌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并不需要一个傻憨憨做帮手,又折了回来。
回到封如故身边,荆三钗沉默一阵,再开口时,语调有几分失望:“你以前心性可不是如此,现在只晓得闷头受气。”
封如故说:“你心性倒是十几年如一日,一般幼稚。”
荆三钗大怒,在院里追着封如故踹了好几脚。
封如故被他踹得满院子跑,还不忘笑嘻嘻地回头说教:“当初你离开应天川,难道真是因为和你师父拌嘴皮子?不就是看不惯道门风气?和现在一样,气急了就打,受不了就跑。”
荆三钗反唇相讥:“总比你窝在‘静水流深’里混日子的好,一天比一天窝囊不说,居然还知道糊弄老子了?!若不是我上次去‘静水流深’,竟还不知……”
他余光一瞥,见住着秃驴的那扇厢房门还敞开着,眉头大皱,一挥袖,门扉应声而闭。
这整座小院与他呼吸与共,且因为设计精巧、机关寸布,只要门一关上,便是铜墙铁壁,丝声不透,丝光不露。
海净正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见门关了,不禁遗憾。
在床上趴着摸了几圈,海净摸出了十来处暗箭、宝格、蛊毒。
他睁大了眼睛,暗暗称奇,又心有惴惴。
他苦着脸道:“小师叔,今夜真要睡这张床?”
如一见他焦虑,便静静起身,走至床侧,除下佛履,和衣躺下。
海净这下疑虑全消,安心不已,赶紧靠着如一睡下。
他知道如一在修闭口禅期间说不得话,便自问自答起来:“小师叔,那云中君真是个奇人。”
“他与道门有大恩,我是知道的,可何来‘恩重成仇’的说法?”
“他当年明明是被魔修所害,但他好像并不仇恨魔修,还帮那四个小魔修寻找居所……是了,那四个小魔修功法稚嫩,也没有害过人,云中君也没有理由杀他们,也算是个是非分明的好人了。”
“还有,那位荆道长急急忙忙找云中君的两位徒弟,居然是问云中君的烟叶。烟叶又能有何玄虚?真是想不通……”
如一一语未发。
海净说得正起劲时,突然觉得唇上一凉。
——不知何时,如一侧了身过来,拈了一颗代表禁言一月的紫檀,抵在他唇边,只待他再开口发声,就马上塞进去。
海净立即闭嘴,闭目装睡。
如一抽回手来,仰面躺卧。
海净的众多问题,他也不知答案。
他在世间行走多时,因为与风陵山的那一点渊源,他对风陵的相关讯息往往会多加留心。
他义父端容君常伯宁清名在外,是有名的剑家君子,自然没多少人说他坏话。也只有如一才知道,他义父的君子气度下,是令人仰慕的、浑然天成的少年野性与洒脱意气。
至于封如故……
只要是与他挂钩的,总没有好事情。
旁人提起他,总是以“剑术天才”、“救下道门百余弟子”、“确是英雄”开头,后面必接一句“可惜”或“但是”,再接着的,就不是什么好话了。
恃才傲物、眼高于顶、轻慢懒惰、德不配位、欺世盗名、不过是摊上一个好师父……
因为义父,如一本身对封如故就有成见,这些流言反倒不算什么了,听过便罢。
短短两日相处下来,如一仍无法说清封如故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但有一件事,他敢肯定。
封如故的“懒惰”,事出有因。
而那个因,便出在他那支烟枪上。
如一见闻广博,早已嗅出封如故所用的烟叶非是寻常烟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