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无可赦(19)
说话间,闫思弦从口袋里掏出大半包软中华,上供一般递了出去。
黄板牙接过烟,依旧不满,皱眉点烟时还嘀咕道:“怂包,没劲,我还以为碰上个能练手的硬骨头……”
……
面包车上了通往外省的高速。
下马威似的,教官们开始高谈阔论,谈论的内容包括某网瘾男生被连续电击四小时,期间失禁三次;某早恋女生被脱得只剩内衣内裤抽鞭子,男学生回避,男性老师却不必;某初中退学混迹社会的青年被教官轮番殴打教训,一天内跪地求饶……
教官们不停地抽烟,车内空气浑浊得令人肺燥。
终于,在经过第三个休息站时,司机决定休整片刻。
前两排的三人先出去放水。
三人回来,一人手里捧了一碗泡面,换后排三人出去放水。
黄板牙对山羊胡道:“我不去,回来给我带碗泡面,酸菜的。”
山羊胡抱怨一句“屁事儿真多”,便自顾自地下车,并不招呼闫思弦。
闫思弦连忙做捂裆状,看着车门口,“我……我也想去方便一下!”
女老师回身,推了闫思弦一把,“你忍着!”
闫思弦嗫嚅道:“万一……把车弄脏了……”
山羊胡自车外不耐烦地挡开女老师的手,冲闫思弦威胁道:“小兔崽子,敢耍花样打断你的腿!”
“嗯嗯嗯。”
两人走向休息站的公厕,一进门,脱离了车内几人的视线,闫思弦便掏出钱包。
“教官,这些钱在学校肯定用不上,您替我保管吧。”
山羊胡四下看看,没人,迅速接过钱,数了数,1855,有整有零。
接过钱,山羊胡的眼睛却还盯着闫思弦的钱包,“我看你有挺多卡,不会都是空的吧?”
闫思弦赶忙抽出一张卡,“这张有钱,一万多,密码……我存您手机上?”
山羊胡接过卡,递上自己的手机,“一万多?挺有钱啊。”
“压岁钱。”闫思弦央求道:“到了学校,还请您多多照顾。”
闫思弦在手机备忘录里记下六位数字的密码,山羊胡心满意足地收回手机,这才给出承诺,“只要你小子听话,随大溜儿,不惹事儿,我保证不让你吃苦头。”
“哎哎哎,谢谢您。”闫思弦感恩戴德。
“去方便吧,不准关门。”
“是是是。”
出了卫生间,山羊胡带着闫思弦去了趟便利店,还给他也买了一碗泡面。
“我不亏待你,”山羊胡道:“原本我们只管接人,不管饭,你算特例。”
“谢谢,谢谢。”
一万多一碗的泡面,闫思弦决定,他要吃得一滴汤都不剩。
颠簸一路,终于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亚圣书院。
书院的铁皮大门看起来格外冰冷严肃,若不是门上有油漆草草刷出来的“亚圣书院”四个大字,闫思弦还以为到了监狱。
进门前黄板牙要求闫思弦将手机、钱包等随身携带的物品交出来,并不怀好意地笑道:“先关几天禁闭,你可以在禁闭室随便闹腾。”
后半句他没说完:
我的拳头会让你知道闹腾的后果。
闫思弦看向收了他好处的山羊胡教官,山羊胡全程不看他。
呵呵,是禁闭,竟然不是电击?好像比想象中还要好点。
闫思弦低头看着脚尖,没人注意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狠色。
第33章 非正常少年矫正中心(1)
渴。
正值盛夏,禁闭室里至少有40度。
嘴巴像一口枯井,闫思弦使劲抿了几下,想挤出一点口水润润喉咙,失败了。
臭。
吃喝拉撒都在五平米见方的局促空间,空气里味道浓稠。鼻腔内的嗅觉细胞纷纷炸裂,以死摆脱煎熬。
黑。
空无一物的禁闭室,没有窗户,没有灯,唯一能算得上物件的,是一扇通往外界的防盗门。
门上有个猫眼,白天能透出一丝微光。
闫思弦躺在肮脏的地上,像一只被困在火柴盒里的蟑螂。
他听到响声,有人打开了防盗门下方的方形小洞,送进来一杯水,以及一碗——不知是往米饭上浇了什么菜汤的饭。
闫思弦抓起塑料勺,大口吃饭,几分钟后,连碗底的菜汤都被他舔得干干净净。
吃完饭,他小口小口地将水送进喉咙。
水里有股漂白剂的味道,显然是直接从水管接的自来水。对闫思弦来说,这就是救命的甘露。他能感觉到,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攫取水分,很快一杯水就被瓜分干净。
更渴了。
一刻钟后,杯碗被收走,门上的小洞关闭,屋内再次陷入黑暗。
恍惚能听到门外教官们的对话。
“什么情况?闷蛋一个?”
“就是啊,我也纳闷儿……”敲打饭盆的声音响起,“就这猪食,进来的哪个不得绝食几顿?他倒好,次次都吃得一粒米不剩。”
“留意着点,别是警察混进来摸咱们底的吧?”这句话压低了声音,闫思弦听得并不真切。
“切,一个毛头小子,再说了,天塌下来校长扛着,咱们怕啥?”
教官们大概是不想让被关禁闭的学生听到他们说话,很快没了声音。
……
闫思弦重新躺下,他的手边是白灰墙,墙上被他用指甲抠出了七条凹痕。
这是他关禁闭的第七天,闫思弦估算了一下,身体脱水,他还能再忍一天,顶多两天。
好在,墙上的凹痕由七道变成九道时,门终于开了。
门是突然打开的,眼睛尚未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凉水已经兜头浇了下来。
水!
闫思弦顾不得许多,拼命往嘴里灌水。干裂的嘴唇崩开数道伤口,鲜血直流,却让他觉得无比畅快。
一名教官上前来扒他的衣服,不断咒骂:
“猪猡!”
“脏狗!”
没什么比让一个人赤身裸体更能击垮自尊的了,闫思弦在一本心理学书籍上读到过这一理论,击垮然后重塑,旧时疯人院常用的手段。
另一名教官手执一截软水管,粗暴地冲他浇水,仿佛冲洗的是一辆车、一把农具、一件脏衣服。
闫思弦拼命搓洗身上的皮肤!下次能把自己洗干净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洗着洗着,他听到了对门的动静。
闫思弦循声瞄了一眼,一个赤裸的背影,高,所以显得很瘦,但能看出来,很结实。
也是今天出禁闭室吗?……那他是什么时候被关进去的?被关了多久?——或许比自己还要久。
闫思弦不敢多看,因为眼中所见与自己的不堪和羞耻如出一辙。
少年却回头看向了他,冲他一笑,娃娃脸笑出了酒窝,头发上的水珠晶莹剔透。
仿佛隔海跨山的两人瞬间近在咫尺。闫思弦低头,他来这里寻找真相,不需要交朋友。
……
纵然天热,凉水长时间冲洗依然让闫思弦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直到他开始瑟瑟发抖,教官终于停了水,丢给他一身校服。
“穿上。”说话的正是收钱和卡的山羊胡,“你被分到二班了,穿好带你过去。”
闫思弦知道,山羊胡就快要单独来找他了。
不出所料,第一堂下课铃声刚响,闫思弦就被山羊胡叫了出去。
什么情况?新来的犯事儿了?同学们不敢说话,只是同情加探究地目送闫思弦出教室。
“耍我是吧?”山羊胡声音虽低,却恶狠狠的。
“怎,怎么了?”
山羊胡亮出手机备忘录里的六位数字。
“密码错误,咋回事儿?!”
“哎哎哎,我弄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太紧张了。”
山羊胡脸色稍缓,将手机递给闫思弦,“再弄错你小子等着。”
闫思弦接过手机,透过窗户向教室看了一眼。
教室里的同学也正好奇地看着他。
教官怎么会……把手机递给新来的了?没看错吧?
学校严禁使用通讯设备,教官不对学生拳打脚踢,他们就烧高香了,哪儿还敢奢望用一用教官的手机。
这人什么来头?
闫思弦接过手机,六位数字反反复复写了删删了写,在同学们看来,他正拿着教官的手机发消息——还发了半天。
见山羊胡耗光了耐心,闫思弦便道:“让我想想,想想啊,这卡开完就没用过,密码我有点拿不准。”
一想到卡里上万的钱,山羊胡压下怒火,又给自己充值了一点耐心。
磨磨蹭蹭直到快要上课了,闫思弦终于敲定了六位数,将手机还给山羊胡。
“你有谱没谱?”山羊胡问道。
“有有有,这回……应该没问题了。”
“应该?”
上课铃声响起,闫思弦拔腿就往教室跑,山羊胡没办法,只能先离开。
背诵《大学》,老师宣布下课前抽查,学生们噤若寒蝉,显然抽查不合格是有惩罚的。
闫思弦正闭目背书——是真背,他可不想受罪——胳膊肘却被同桌碰了碰。
同桌是个戴眼镜的小男生,其貌不扬,瘦瘦小小,看样子不过十一二岁。
闫思弦睁眼,盯着书,目不斜视道:“干嘛?”
小眼镜也盯着书。学校不允许学生之间交流说话。一旦交谈被发现,就是关禁闭。
“哎,你认识那教官?”
“一亲戚。”闫思弦含糊道。
小眼镜唏嘘,“那还把你送这儿来?你们家人真够狠的。”
“没办法,把我爸卡刷爆了,只能来这儿躲几天,等我爸气消了,就回家。”
好像什么时候回家是闫思弦说了算似的。
小眼镜的眼睛一亮,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激动道:“那那那……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闫思弦心中一喜,鱼上钩了!
在变态的规矩下,他贸然去跟人打听消息,别人恐怕避之不及,他只好放出鱼饵,等鱼上钩。
这鱼饵,正是他给山羊胡的银行卡。
闫思弦不在乎钱,他也并不需要收买教官得到照顾,他只是需要在恰当的时候“用一用”教官的手机,以造成“这小子跟教官关系非比寻常”的假象,有利于打探消息。
显然,闫思弦的办法奏效了。
“看你的书,别看我。”闫思弦提醒小眼镜。
小眼镜立马转回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