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观近期捉鬼驱邪工作发展战略(61)
熟人咝咝吸着冷气,揉着手腕逛进关卿的小竹屋:“哟呵,小瞎子脾气挺大哈。小爷的脑袋都被你砸了个洞,你瞧着怎么个赔法吧?”
关卿冷笑两声,咚得一声躺倒,翻过身不理他。
那人坐过来,推了推他肩膀纳闷道:“我上次来看你,你是不是也躺着的?上上次,好像也是。我说你是瞎了,又不是瘫了,成天和床缠绵悱恻算个什么事?”
“滚!”
那人惊了:“厉害了啊你!江湖上还没几个人敢让七爷我滚的。”他蛮横地一把将关卿扯了起来,关卿死命挣扎,奈何撼动不了他那双铁钳似的巴掌分毫,刚扯了起来,男人又惊了,“等等,你刚刚是不是说话了?是不是说话了?”
他凑得极尽,几乎和关卿鼻尖贴着鼻尖了。
关卿虽然看不见彼此的情形,但是从迎面拂来的滚热呼吸清楚地感知到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他想也没想一巴掌扇了过去,面红耳赤骂道:“滚蛋!”
抬起巴掌的时候关卿就愣住了,不对啊,真要是萧大七,他扇他干嘛?不应该是喜极而泣,送上几个么么哒吗?!
“你一来就欺负他。”
年轻道人后知后觉地发现了男人的到来,唉声叹气地过来解救关卿:“这孩子心情不好,你别总是逗他。”
“正因为心情不好,才逗他玩呢。”男人大大咧咧地将关卿一把甩上肩,“我带他出去兜兜风,成天闷在屋子里能闷出个好心情就见鬼了。”
“你……”年轻道人欲言又止,无奈地挥挥手,“罢了,去吧。别跑太远了,山里有老虎,快过冬了得出来囤粮了。”
男人和没听见似的,扛着关卿一溜烟地没了踪影。
瘦巴巴的关卿在他肩上简直像个小鸡仔,男人一口气不带喘地带他爬上处山崖,崖边有个小瀑布,飞瀑三十尺,气势浩大。
他将关卿搁在了地上,刚一搁地上就被他吓到了:“小瞎子,别吧,都被我气哭了?”
关卿狼狈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恶狠狠地说:“我是被你颠哭的!”
男人哈哈大笑,在他颈上狠狠揉了一把:“来来来,小瞎子,和你哥我说说,为什么不开心?你师父把你从坟堆里救了出来,现在吃好喝好,没人再折磨你,这日子美得外头多少人眼馋哪。”
关卿使劲擦了擦脸,闷闷地说:“他不是我师父?”
“咦,他还没收你做徒弟吗?”男人惊奇地说,“他不是一直念叨着想收个徒弟养老吗?”
关卿顿了顿:“你们……很熟吗?”
“一般吧,上次这道士被伙土匪打劫了,我碰巧路过就顺手救了他。”他从腰间的袋子里搓了一把烟草,揉成细细的丝放在嘴里嚼了起来,“说起来,上次你还救了我一次,咱两这算一命还一命,扯平了?以后见了哥,别和见了鬼一样挂着张脸,成不?”
关卿哼了一声。
男人捏了捏他脸颊:“还挺倔的?”
捏来后他突然发现:“你这两天是不是胖了些?”
关卿:“……”
男人见他脸上的温度肉眼可见地嗖嗖下降,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小子怎么那么有趣呢?你一个小子,又不是姑娘,胖了瘦了还说美丑?再说吧,”男人仔细端详他,心弦蓦地一动,过了一会才说,“长点肉,比你之前瘦巴巴的俊多了。”
何止俊多了,前两次相遇,这小子瘦得骨头戳破皮,本来就生得矮,乍一看和只脏兮兮的猴似的。
现在被道士拎回来从头到脚擦洗干净了,换了身道破,最近又长了几两肉,近距离这么一瞧,唇红齿白,肤色剔透得像个玉娃娃。
美中不足的是一双被药布缠住的眼,虽无灵动目光,但却添了几分柔弱伶仃的病态美感。
关卿不知道男人在打量自己,他心乱如麻,很想直截了当地问他:他是不是和他一同穿越过来的萧七。
可每当他这种冲动时,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生生扼住了他的喉咙,半个字也吐露不得。
男人陪他在瀑布边坐了没多久,他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仿佛有重担在身。
关卿坐在院子里的石磨上,听着他和道人潦草地打了招呼,脚步声便渐渐地远了。
道人端着筛药材的簸箕走过来:“哎,还看着呢?”
关卿脸上神色僵了僵。
道人似无所觉地对他热情道:“要不要我教你筛药材,闻一闻就会挑的那一种?”
百无聊赖的关卿一听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就板着张小脸点了点头。
这可把道人乐坏了,耐心而细致地教他筛了一下午的药材。
从那天后道人便时不时教关卿一些东西,有时是粗浅的药理,有时是一些玄乎其玄的命理,关卿学得很快,仿佛这些知识天生就印刻在了他脑子里,此时不过是拿出来温习一遍而已。
道人的脾气总是温柔和软,关卿看不见他的样貌,但是听他声音觉得他不像个道士,而应该是个在私塾里教书的文雅先生,连有时候的迟钝迂腐都如出一辙。即便关卿偶尔控制不住的发脾气,他也只是在旁无奈地笑着。
关卿从不愿意说话,到简单的“嗯”“唔”“好”,终于有一天他帮着道人裁符纸突然问:“你是不是想收我做徒弟?”
道人一惊,一笔朱砂险些飞出符纸外,他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想的,但是你要是不乐意……”
“我乐意。”关卿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当即放下剪刀,跪在地上朝道人磕了三个响头,清脆地叫了声“师父”。
“哎,好好好。”道人激动地话都说不全了,直道好,手忙脚乱地将关卿扶了起来,高兴道,“以后我就有徒弟啦。”
道人十分高兴,晚上一口气蒸了一笼黄面馒头,撑得关卿半夜没睡着。
道人收了他做徒弟,自然要问他姓名,也将自己的道号告诉了他——知春,听着像个姑娘家的名字,但他的语气没有半分不好意思。
关卿很纳闷他为什么之前从不问自己姓名。
道人用从未有过的严肃口吻告诉他:“我辈中人,姓名与八字皆是命之所系,非至亲至交者绝不能告知。你如今是我徒弟,自此后你我师徒相依为命,我必当倾己所能,教你护你。”
关卿哦了一声,想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可是一如之前那般,他半个字也无法说出。
道人看着他,发出声怜悯的叹息,便道:“既然你无大名,我便赠你一命,你姓关,便叫关卿如何?”
关卿愣了很久,大雾茫茫般的前尘因果在此刻向他揭开一角,这一角足以让他洞悉一些被时间掩盖的真相。他的眼中忽然泛起一阵酸热,唬得知春道人惊慌失措道:“你若不喜欢,为、为师再给你另择一个便是,你别哭啊。”
“没有,”关卿眨去眼角的泪花,露出上山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我很喜欢。”
他笑起来当真好看得很,连他的师父都看得一愣一愣,过了很久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我徒不凡,非池中物。”
关卿并没有听见他的师父那声饱含着浓浓忧虑的叹息声,只在想那个男人很久没有来山上了。
他这么一想,男人当夜便来了,关卿来不及高兴,却听他说:“我这次来是和你告别的,小瞎子。”
他嘴里还嚼着烟草,口齿不清,一派吊儿郎当的痞子相。
关卿掌心里的符纸捏成皱巴巴的一团,他冷冷地笑了笑:“走就走,还特意来知会一声?”
“哎呀,别那么无情嘛?”男人趴在他对面,头枕着胳膊笑着看他,“我们好歹也有过命交情,你好歹装一装舍不得我嘛。”
关卿心说,我舍不得你,非常非常的舍不得……
“哎,没良心的小瞎子。”男人在他脑门上崩了一下,觉得不顺手,还是熟稔地摸到后颈揉了一揉。
小孩儿的后颈养出了嫩肉,揉起来细腻光滑,手感很好。
没揉两下,一束冷冽的锋芒直刺他面门而来,他一声惊呼,折腰仰面一闪!
险险避开。
“下次再乱摸,剁了你的爪子。”
关卿的声音冷漠不足,恼羞成怒倒是十成十。
男人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肤白如玉的双颊浮着层淡淡的红晕,心弦又被蓦然一勾,勾得他猝不及防。
他愣了一下,没再说什么,而是默默陪着关卿裁了一晚上符纸。
等关卿醒来,空气里只留下淡淡的烟草味。
知春道人蹲在院子里浇花,一抬头看见自己的小徒弟扶着门框,双眼无神地看着院门的方向,呆了呆,说了句废话:“他走啦。”
“我知道。”关卿淡淡地说。
知春道人摇摇头,继续浇他的话:“乱世啊,人命如草芥。”
是啊,乱世啊,关卿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幕,他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这个荒唐可笑的命运。
从此以后,关卿再也没见过那个男人了。
等他道术小成时他有事无事便开始算卦,这座山被一层看不见的禁制所笼罩,什么妖魔鬼怪都没有。看不见鬼怪,他做的最多的便是算卦。
他算了很多卦,男人颠沛坎坷的命运在他指尖惊心动魄地起伏。
他入了伍,当了兵,九死一生打了胜仗,立了功升了军衔,命中……还有了姻缘。
算到他的姻缘时,关卿的心咯噔一声,像一碗凉水洒满了他的心头。虽然算不出他的姻缘是何人,但关卿知道以男人现在的身家,自然不缺良配佳偶。
那一夜关卿把他屋里的东西砸了七七八八,砸完后没地方睡觉,呆呆在门槛坐了半夜,困得不行,只好又转身慢腾腾地摸索着开始收拾屋子,一直收拾到了天亮没收整完。
他师父一大早看见他一片狼藉的房间,哎呀哎呀叫了半天,但愣是没动手帮他。
关卿从此以后发脾气,只撕纸,不砸东西。
山中日月过得无声无息,关卿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得道飞升,身不在人间,喧嚣世间离他遥远得恍如隔世。
直到一日,他算出了一个死劫。
不是他,是七爷的。
等他算到时,关卿便知道,晚了。
这一次他没有发脾气,也没有砸东西,而是坐在院子里坐了很久,久到知春道人发现他的异样找了过来。
知春道人看着自己的徒儿,长长叹了口气。
关卿慢慢地说:“他死了。”
知春道人在他身边并肩坐下:“凡人皆有一死。”
关卿哦了一声,没有再开口。
知春道人就陪着他的小徒弟坐了一夜。
一夜过后关卿说:“师父,我想下山了。”
知春道人仿佛早就料到他有此一说,没有阻拦,只是问:“你下山做什么?”
关卿想了想:“赚点钱,盖个道观,再赚点钱,到处走走。”
知春道人被他直白朴素的理想噎了一噎,又听关卿问道:“师父,时间这么久,你还没告诉我,咱们门派的名字。”
知春道人茫然道:“啊?”
门派的名字,他还真没想过……
关卿笑了笑:“叫定坤吧。”
知春道人是个随波逐流的软乎性子:“好呀,好呀,就叫定坤观吧。”
于是师徒两人三言两语将自家门派的名字定下来了。
关卿很久没有和外界交流过了,知春道人忧心忡忡地给他准备了三个包袱的行礼。关卿挨个摸了摸后,无奈地说:“师父,这么多行礼,我带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