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如此,为何还要生下来呢?”
这话说得实在凉薄,好似生下来的孩子不是他本人一样,陆老太爷忍不住有些心惊肉跳:“皇族子嗣,哪有堕胎之理!”
闻叙却是呵笑一声:“堕胎不行,杀婴却可以,是吧?你们盛京人的道理,当真是好生奇特啊,如此一看,我倒是有些同情那位太子殿下了。”
说是同情,但不过就是一句轻飘飘的话,自然称不上什么真情实感。
“不过,就这么简单吗?”
陆老太爷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还能如何?”当初女儿怀胎不易,若是堕胎,难保以后再也无法生育,她哭着跪求他帮忙,将其中一个孩子偷偷带出宫去杀死,可他于心不忍,便叫忠仆带着到极远之地、交托给富庶的商户人家抚养,如此这般,既能让他富裕一生,又能叫这孩子此生都无法重返盛京。
却没想到,此子竟被一秀才收养,又如此聪慧过人,不过十八就中了举人,倘若当年他生下来与太子殿下一同养在宫中,或许早该是盛京城中大放光彩的如玉皇子了。
闻叙心想,这老爷子怕是养老养傻了,他都问得如此直白了,竟还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是,你们陆家不是书香门第吗?竟如此手眼通天?”
陆老太爷一时之间,竟真的完全听不懂了。
“看来,您知道的果然不多。”闻叙走到了一直疼痛难忍的皇后身边,随即半蹲下来,“您可真是娇弱,连血都没流,就痛成这般了,等过几日锥心之痛时,也不知道该如何颜面尽失了。”
“你——竖子——”
“我能知道,太子殿下知道我的存在吗?”
“你想做什么——”
哦,看来是不知情的,闻叙想了想,这倒也不奇怪,看这陆家父女的作派,就不像是会喜欢展示自私阴暗面的人,有些人呐,看着慈眉善目、整日里吃斋念佛,背地里却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听闻皇后娘娘信佛,可惜了,娘娘的心还不够诚,才叫佛祖放过了我,叫我来跟您讨这冤债。”
“闻小子,不要——”
闻叙却只是用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暂时没打算杀了她,放心吧,陆大学士。”
明明过去了这么久,外头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简直太不合理了,哪怕是算着时辰,外头的宫人也该敲门提醒了,可现在却连一点儿声音都没传来。
“夜深了,我也该走了。”闻叙一副施施然的模样,颇有种反客为主的错觉,“哦对了,我与两位友人就住在诚意楼,若想派人继续杀我,欢迎之至,先前的二十刺客已经死在了顺天府衙的监牢里,皇后娘娘当真是有一群听话的好狗啊,相信顺天府衙肯定会非常欢迎他们的。”
这太有恃无恐了,或者说“无欲则刚”,无所顾忌又聪慧过人之辈,本就最难对付,如今的闻叙,便是这样的人。
“你……”
“陆老太爷还是莫要多费口舌了,您所谓的派人送得远远的,就是将我丢弃在冬日里的乞丐窝里,如此善心,实在没必要多次强调了。”闻叙挥了挥手,“我如今已经三十了,不是三岁孩子,亲人于我而言,无足轻重。”
相较于三十年未曾露面、还要他亲自找上门的血脉亲人,他想要的,早已在雍璐山得到了,他不贪陆大学士这点微薄的怜悯之情。
第218章 失衡
闻叙回到诚意楼的时候, 夜已经很深了。
自陆府到诚意楼的路并不算太远,但一路回来,他只觉得有些太过安静了, 哪怕是最为繁荣热闹的盛京城,一旦入夜也是同样的空旷寂寥。
“闻叙叙,你终于回来了,我都怕你一个人出门, 找不到回来的路了。”卞春舟当即递了盏热茶过去,“怎么样?今夜可有收获?”
其实以他的好奇心, 他是真的很想跟着闻叙叙出门的,但他还是忍住了。现下左等右等终于把人全须全尾地等回来了,他当然……有些憋不住了。
“他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他一个金丹修士,凡人境哪有人能伤得了他,你就是瞎担心。”陈最看了一眼闻叙, 又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你没事吧?”
闻叙原本浑身的冷硬, 瞬间就冰消雪融了:“我没事, 也没有找不到回来的路,只是遇上了一些事,所以才耽搁了。”
“什么?大晚上遇上了什么事?闹鬼了?”别说, 他现在虽然修仙了, 但鬼这种存在,还是有些怕怕的。
闹鬼,也确实是闹鬼了,闻叙双手握着茶盏坐到桌边:“我今晚,第一次见到了我的生身母亲。”
“什么?!”
卞春舟差点儿声音都劈叉了, “她……没怎么你吧?她……”
闻叙摇了摇头:“她就是昨夜派了二十壮汉来杀我之人,是不是很惊喜?”
……这哪里称得上惊喜了?!这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天底下哪有这种做母亲的人,简直是丧良心,简直是猪狗不如!闻叙叙这么好,为什么要这么对待闻叙叙!
“她叫什么,我去找她说理,我倒要问问她,她的心肠……”卞春舟越想越火大,数九寒天都没影响他心里蹭蹭蹭往上冒的火气,太气人了,可以不爱,但怎么可以——
“所以,我一气之下,出手折断了她的十指,寸寸断裂,再也无法复原。”
卞春舟闻言,倒吸一口冷气:“就这?”他其实还蛮担心,闻叙叙一个没控制住,直接弑母的。
就连陈最,都觉得只是废了手指,未免有些过于轻飘了,他甚至摸出了自己的大刀:“我阿娘说,子女弑杀至亲,会招致天谴,你既然不方便出手,我可以替你代劳。”
“这便不必了,杀人只是下下之策,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她还是一国之后。”
卞春舟登时战术后仰,脸上的惊愕就是三岁小儿来了都看得清清楚楚,一国之后?那岂不是……
“你……她……她……”显而易见,他语言系统紊乱,暂时没有恢复的意思。
闻叙点头:“是的,你想得没错,我与如今的太子殿下,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
刺激!卞春舟好半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阿弥陀佛,没想到我当初一颗补血丹居然救下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天晓得,那时候他就是日行一善而已,谁知道闻叙叙居然隐藏着这么高端的身世。
闻叙叙要不是误入修仙界,光凭这身世,绝对够格演一部六十集权谋戏了。
“是的,若非春舟善心,我如今焉能站在此处。”
卞春舟立刻摆手:“没这么重没这么重,当初就算不是我,破云秘境外面的长老肯定也会很快发现你的,我就是出现得快了一步而已。”
他说完,又忍不住心生厌恶,都说自古皇家多薄情,但是把一个刚生下来的孩子丢到外头自生自灭,未尝太过狠心绝情了:“她就因为你与太子长得一样,就要你的性命?”
“凭什么啊!她凭什么!就算是一国之后,就算她生了你,也没有这么欺负人的!”只是折断手指,实在太轻了。
母不慈,难道还要叫子孝顺不成?呸!
卞春舟气愤完,又忍不住在心里替闻叙叙捏了一把汗:“闻叙叙,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雍璐山九年,闻叙叙的刻苦修行他全部看在眼里,如今眼看着仇人近在迟尺,却没办法一剑了之,他不是闻叙叙,未曾经历过闻叙叙从前的困难,此事他只需要坚定地站在闻叙叙身边就足够了。
就像陈最最说的那样,如果闻叙叙没办法出手,那么他来当闻叙叙手中的剑。
“我知道。”闻叙将手中已经半凉的茶盏放下,“你们放心,我不会做叫自己陷于不归之地的举动。”
为了这些陈年旧事,干扰到他未来的修行,这也未免太过不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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