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的话音再起,这一回,主脑说:「以及。」
「他们。」
雪花飞扬,他终于又一次看到了,那座不久前才刚刚抵达的雪山。
山峰处的白雪猩红一片,不知是哪一方的血液染透冰面,连飞溅的霜雪都掺杂着刺眼的红。
洞口前的飞羽扯落满地,沾满冰霜,已是一地狼藉。
宁钰的目光一紧,直接停顿了数秒呼吸。
他看见那只来不及愈合的巨爪上满是血痕,却依然贯穿了完全畸形的细长身躯,锐利的尖喙如同刀刃,瞬间将那嵌合怪物撕成了不成形的碎片。
失去生命反应的嵌合怪物瘫倒在地,而在接触雪地的瞬间,那些肉块就立刻化成一滩粘腻的黑水,渗入雪中,几乎没过一会儿,雪地下方就传来了频率相似的大势涌动。
霜雪飞溅,一条虫肢大力破冰,撑着更加怪异的身形又一次苏醒。
嵌合怪物的身上又多生出了其他物种的器官组织,像是一只无限缝合基因的生物培养皿,已经不再见它最开始的模样。
它吹落菌丝,缠在雕鸮负伤的爪间,疯狂吞噬着他的皮毛血液,反复撕扯着一道道泛黑的恐怖伤痕。
雕鸮振起羽翼,完全不顾它的感染影响,抬起被腐蚀到有些溃烂的利爪,一步俯冲,再一次将那嵌合怪物厮杀得粉碎。
死亡的怪物又一次从黑水中复生,带着更为强劲的怪异组织,像是从主脑积攒存储的蓝星基因库中,抽取了某类生物的基因,变得越发凶残。
对侧,那只长出双镰的山般嵌合怪物踩着重踏,一步步地逼近着众人的极限。
杨飞辰和鬣狗的身上也落满焦黑,掌中草草缠绕着早就透红的绷带,看起来显然经历过了炸膛的反作用。
他们的状态姑且还算平稳,见那怪物抬起手镰,径直朝他们二人砍来,两个人都没提前通过气,就默契地朝着两边闪身一迈。
似乎是枪里已经弹尽粮绝,面对紧逼的威胁,除了闪避,他们好像也再难做出什么抵御的反抗之举。
削铁如泥的锋利镰刃转移目标,横过手臂,就立刻追上杨飞辰,一刀砍向了他后背的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辉亮的碧光一闪,一记有些偏移的重踢命中手镰,将那抡圆的轨迹狠狠打断,一脚踢回了嵌合怪物的身前。
零散的砂雪落地,林落的后腿有些错位,像是断了骨头般虚虚点地,堪堪替人挡下了这次攻击。
而杨飞辰守在他身后,甩起枪托,也硬生生打飞了一根如长矛般袭来的钢刺。
远处,那只满背尖刺的怪物坐在原地,一根不知什么时候掷来的尖刺擦过了杨飞辰的脖颈,幸亏他躲得快,避开了颈侧的大动脉,却还是被扎透了一小部分肩颈。
宁钰额边的血管已经撑起一片,他根本帮不上忙,除了奋力挣开身上的细线,甚至连他自己都救不了。
意识海的轮廓还在消散,范围甚至缩小到了一眼就能看尽边缘的程度。
「人类,过于脆弱。」主脑的话语平淡,毫不意外道,「而自认人类的你,亦是同样。」
宁钰低埋着头,竭力压下手臂,强行挪动没有知觉的指尖,试图调用自己残存的能力。
可回应他的细线,却只剩下了最后的零星几道。
他看着外侧完全变成炼狱的世界,看着那一张张满布绝望的面孔,知道他们已经彻底走投无路,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宁钰紧咬着牙关,听着自己胸腔里加速跳动的心脏,阖上双眼,沉声道。
「我跟你交换。」他的嗓音沙哑,咬字却无比清晰,「让他们活下去。」
寂静的空间里没有回应,主脑的注视依旧,却并没有回答。
宁钰抬眼直视着那双骇人的眼睛,心头却满是外界的水深火热,他拧着双眉,急切地怒吼着:「——你不就是想拿我当容器吗?行啊!你还在考虑什么?!」
主脑终于作出应答,平淡道:「观测,一旦开始,直至清除,无法停止。」
「清除所有物种,重置土壤,是观测循环的必要条件。」
「你他妈的……」
宁钰怒火中烧地一扯手,勒紧的细线狠狠卡进了皮肉之中,勒出深痕,这一挣,险些还把他自己扯脱臼。
「……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摧毁蓝星?只是为了找你们的容器?!」
主脑的视线平静,无数的眼珠在不同频率地缓缓旋转,像是一片怪异的眼球星空。
「观测,并非为了摧毁。」它说着,语气里甚至还带着几分温和,「我们,并无恶意。」
宁钰扬起眉,虚弱地冷笑了一声:「……并无恶意?」
「一切,遵从于交替与循环。」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主脑的声音突然有了明确的音色,渐渐从分不清性别年龄的混沌之中,清晰了不少,连咬字也透出了一抹人气。
「我们,于荒芜中播种,创造生命,培育,并进化演变。」
宁钰睁着赤红的双眼,冷冷旁听着主脑的一言一语。
周围的虹光已经倒退回了他最开始看见细线时的狭窄范围,几乎只围在了身周一圈,甚至还有回缩的迹象。
片刻,主脑的话音又再次响起,这一次的声音较先前又低了几分,已经能明显听出男性的音调。
「我们,于旅程中收获,观测结果,实验,并记入网络。」
那格外熟悉的气口听得宁钰有些愣神,他想打断追问些什么,可染血的唇齿开合,嗓音却像是被剥夺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下一秒,就听主脑的嗓音完全成型,清晰而明亮,平静地落在寂静的空间之中。
「我们,于结论中清除,重置基因,净化,并留下土壤。」
宁钰一下子僵在原地,耳边,是主脑那变得几乎与他一模一样的声音,给出了最后的答案。
「我们,只为观测。」
第215章 「睡吧。」
为了观测……就能夺走别人赖以生存的家园?
为了观测, 就能毁灭他们沉淀了上千年的文明?
这他妈算哪门子的没有恶意?!
宁钰几乎是泄愤般竭力怒吼着,唇齿之间只剩下了喑哑的气息,他的声音被完全剥离, 眼下, 甚至连狼狈的喉音都无法出声。
周围的虹光已经快要消散, 除了仍拴在身上的枷锁,其余的细线早已消失殆尽, 彻底没了踪影。
此刻, 他却荒唐地终于得偿所愿, 回到了期望中什么都没有的伊始起点, 又重新变回了最初那个普普通通、每天靠着送货酬劳过活的平凡快递员。
但现在的局面, 容不得出现哪怕半步差错。
宁钰的牙关紧咬, 试图从混沌的意识海中再次聚集能力, 可微弱的虹线很快就会被蓝光搅碎, 完全没留下任何一丝挣扎的机会。
似乎是对他无法出口的质问无比明晰, 主脑注视他的目光平静而和缓, 它占用着宁钰的声音, 回应得所当然。
「千年, 不过一瞬之间。」
「人类的发展, 局限。」它道,「无法称为,文明。」
……
心头的怒火烧得旺盛, 宁钰却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身体像是背负着千斤重, 压得体内的脏器都在无声哀嚎,全身上下,只剩眼珠还能顶着重压勉强移动。
「落后的产物, 弱小,单一。」
主脑清楚他现在的情绪,只不过它不以为意,只是挥洒着蓝光,不顾答应与否,就再次将宁钰的视野接入了网络之中。
发白的画面充斥在眼前,宁钰不适地眯起眼,眼睫刚一交错,白雾就顷刻消散,显现出了那半靠在岩石后方,已经伤痕累累的鬣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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