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拿来。”江无漾说。
林曾天劝了几回劝不住,将一叠纸递到江无漾手里。
纸的大小不一,被尽量折成一样的形状,统一在右下角,都写上了“to 哥”。
每张纸翻开,第一行都写着“遗书”两个字,往后的内容有长有短,明明是遗书,内容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像日记一样,想到什么写什么。
-这里很暗,不给开灯。
-没有太阳,植物都养在室内,长不大,也不好吃。
-水都是冷的,我很常感冒。
-虎口皮肤皲裂了,有药膏还好。
……
江无漾一张一张仔仔细细看下来,直到最后一张纸。
和前面的都不一样,最后一张字迹潦草,写得十分匆忙,前面洋洋洒洒写下一堆白依山掌握到的信息,到最后几段行文逻辑都混乱了起来。
-太暗了,他们不让开灯,外面总是暗的,他们总是进我房间,你总责备我大白天开灯,我知道错了,我听你的,哥,救我
-我想吃你做的饭,我总是饿肚子,只有你不会让我饿肚子,他们总是威胁我,一群恶心的东西
-做错事总会被泼冷水,衣服粘在身上很难受,他们就让我把衣服脱掉,笑得一脸恶心
-逼着我杀人,逼着我吃——
-一群魔鬼,我没想杀人的,他们让我划伤他们的腺体,结果抓着我的手,将他们的腺体挖了下来
-我也脏了
-哥
-我好想你
纸张上蹭满了血迹,很多字都被血迹遮得看不清了。
江无漾每看一行字,总得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往下读。
怪不得他找了六年都没找到。
“我们比对了字迹,每张纸上面的…‘哥’‘遗书’这几个字都是今天新添的,最后一张也是新的,应该是白依山逃出来之后才写的,之前应该就只是当作日记写。”林曾天说。
江无漾还透过玻璃窗往里望,落在白依山的腿上。
白依山小时候怕生,亲眼目睹父母死在眼前对他冲击很大,见人就躲他身后,只有他们两人在的时候,白依山很喜欢拉着他到处跑,跑到树底乘凉,收集清晨叶尖悬挂的露水,采撷鲜花,捡捡奇形怪状的小石头。
江无漾总是跟在白依山身后,厉声让他跑慢点,或者在白依山要摔倒的时候,拽着他的领子一把提起来。
“还乱跑不,腿摔断了看你怎么跑。”江无漾沉声。
白依山吐了吐舌头,小声地说对不起,把刚刚捡到的一朵漂亮油桐花塞进江无漾手里说:“哥,给你。”
但江无漾口袋早就塞满了白依山捡的鲜花石头。
大了点,白依山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再大点,他也管不住了,大学第二年,突然说要搬出去,嫌他管太多。
江无漾那时候咬牙切齿地说:“你小时候求着我管你,现在又嫌我管太多?我就该把你的腿打断,让你哪都去不了。”
一语成谶。
空气绕着他走,玻璃窗一下子离江无漾远去,拉宽缩窄,他走的每一步都踩了空。
白依山不省人事地躺了两周,江无漾照看了两周,隔一天再来医院,前脚还没来得及踏进病房,只看见保温杯被猛然摔在床尾地板上,发出很响很刺耳的声音,还有白依山的吼声。
“滚!别碰我!滚出去!”
病房里溢出的风铃花香闻得胸闷,江无漾在门外停下脚步,靠着白墙微垂下头,默不作声。
护士答应着,安抚着,从病房里退了出来,见江无漾站在门外,正要出声,见江无漾将食指搭上嘴唇“嘘”了一声,又立马噤声,低声说:“江先生,你要不要进去和他说说话,见了你他情绪应该会稳定很多。”
江无漾只是摇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无漾听见拍打的声音,他循着声音朝玻璃窗望去,看见白依山正坐着,握紧拳头,一下又一下地往没有知觉的腿上砸拳,被子被打湿。
联安局找来江无漾,询问他是否愿意将白依山接到身边。
“他腿截了肢,又好不容易从虚宿逃出来,需要有人照顾生活起居,和干涉心,思来想去,我们认为,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你们从小就熟悉,他信任你。”
“他只会和我呛,”江无漾拒绝,“你们应该请更专业的人员,我是个alpha,他是omega,也不合适,我的工作学业也不允许我抽出多少时间照顾他。”
“你们亲如兄弟,怎么会不合适,我们会固定时间上门给他做心疏导。”
江无漾还是拒绝,没什么时间来医院,他也不想来,偶尔来了,病房里白依山坐着,病房外他也坐着,也不知道是谁在陪谁。
白依山出院那天,他很巧来看望,突然被林曾天拽着往里走,扶住床尾才没跌倒,同一脸冷漠的白依山对上了视线。
“依山,我把你想见的——”
“带他走,”白依山说,“我不想见他。”
江无漾只是沉默。
“无漾来接你回家的,他每天都会来,兄弟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
“谁要和他回去,江无漾,你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讨厌你管我,我不想和你住一起。”
“现在连哥都不愿喊了是吗,”江无漾冷冷出声,“白依山,今天你想走也得和我走,不想走也得和我走。”
林曾天在后面摇了摇头。
白依山看了看墙上的时间,面色变得白伶,不知哪来的劲,将江无漾推开,却一个趔趄往前跌进了江无漾的怀里。
“听话,跟我回去。”江无漾释放安抚信息素,白依山窝在他身上,久久不愿起身。
“轮椅送过来——”护士来送轮椅,突然噤声,和林曾天交换完眼色就离开了,出门还一边小声嘀咕:“他不是不愿给人碰吗。”
靠在他身侧的身形有些僵硬,江无漾抬手拍了拍白依山的背,柔着声音说:“哥在呢。”
刚回家的时候白依山总不爱搭他,常常一个人坐着轮椅,守着落地窗,一坐就是一下午,直到他回来。
不知哪来的媒体听见了消息,找上了家门,堵住正好要回家的江无漾,想跟着进门采访白依山,江无漾打了电话报警,一群人很快一窝蜂散了,江无漾也没浪费这个电话,联安局承诺过帮他们隐藏地址,他把联安局骂了个遍。
六年不见,江无漾也不知道该怎么和白依山相处,小孩变化太大了,和他对骂也好过不搭他。
白依山的身体变得很差,不愿出门,不愿与人沟通,不愿他触碰,江无漾也不着急,他比较着急他的学业。
因祸得福,毕不了业,却让白依山开口问他话了:“你怎么还没毕业。”
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可能因为边上班边上学,他的怨气都快把天冲破了,六年没人听他逼逼叨叨,终于逮着个突破口,拉着白依山说了很多,还拉着白依山聊复制人,聊文献,聊论文发刊。
聊到白依山实在受不了,说:“你话好多,之前话有这么多吗?”
“是你话少了。”
“拉倒吧,我都要担心你哪天找不到人说话憋死了。”
“你话少点好。”
沉默一阵,两人相视一笑。
三年间白依山已经适应了不用躲藏的生活,虽然听到剧烈声响还是会定身,不爱吃肉了,晚上睡觉需要开床头灯。
但江无漾会在剧烈声响传来时捂住他的耳朵,会煮素菜豆制品和各种高蛋白食物,变着法子做好吃的,会开一整天的灯,再挑一个亮一点的小夜灯,给白依山当画画的模特。
后来认识了余温言和谢秉川,白依山偶尔躲他,但看白依山和余温言处得开心,江无漾也重新变得碎嘴不少。
明明一切都已经开始变好了。
江无漾意识开始模糊,只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响指声,白依山虹膜的红色又重新亮起,将手从江无漾的身体里抽出。
江无漾没有力气再去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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