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姬如声嘶力竭,眼睁睁看着付绮不费吹灰之力地用蛇尾缠住十六。
朱红似血的蛇尾一圈圈收紧,十六被蛮力挤压着,只觉五脏六腑都开始错位。但她不肯屈服,一双眼含恨瞪着付绮,声嘶如马啼:“涟绛屠我家中数人,是他该死!”
“是么?”付绮勾唇浅笑,埋头往应空青颈间一嗅,继而说,“我说你还真是可怜,时至今日,竟然连真正的仇家是谁都弄不清楚。”
十六绝眦欲裂:“你什么意思!?”
付绮看她气急败坏,心念一转起了别的心思。他松开十六,用细长的蛇尾卷起聚浪,并将它塞进十六手里:“这样,只要你杀了姬如,我便将当年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你听如何?”
十六紧紧盯着他。须臾,她攥紧聚浪,声音沙哑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君子一言,”付绮笑道,“驷马难追。”
十六艰难地爬起身,一步步朝着姬如走去。
对面姬如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十六。方才摔下楼梯时他难免磕破额头,此时额角的伤口正往下滴血。那滴血越过眉毛,漫过眼眶,变得更加潮湿,然后再蜿蜒着爬过脸颊、下巴,最终无声滴落在地上。
分明只是几步路的距离,姬如却觉得格外漫长,漫长到足以他走马观花,再看一次过去的十年——
五岁那年的深冬,他第一次见到十六。
天寒地冻,雪压梅枝。姬如因多吃了一口饭被应空青以此为由掌十下手心。他不敢哭出声,哽咽着跑到梅园之中,瞧见树下一个瘦弱的女子以雪为衾,睡得正熟。
泪眼朦胧间,他以为自己遇上的是妖怪,于是劈着嗓子尖叫着就要逃走,不出意外地将打盹的人吵醒。
十六随意抓一把身边的碎雪,揉成团打在他膝盖上,语气不善:“吵什么吵?再吵我把你吃了!”
姬如霎时间僵住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你的手……”十六起身,拍干净身上的雪,低头瞧见他红肿的掌心时难免一愣,“这是谁打的?哪家爹娘竟然这么狠心。”
姬如咬紧牙不敢回答,那时的他无疑十分害怕应空青和姬贺明。
见状,十六哂笑一声并没有强求他回答。这天底下只管生不管养的爹娘多了去了,她无心掺和这些破事。但离开前瞥见他眼底的泪光,十六还是心软地将一只瓷瓶递给他。
那只瓷瓶姬如一直留着。因为是唯一感受过的温暖,所以每次挨打受罚,他都会抱着瓷瓶,好似这样便不会疼。
后来的五年里,姬如常常跑去梅园,尽管明知这样会挨罚,他也乐此不疲。但十六并不常到梅园中来,春日、夏日、秋日梅园里都难寻着她的身影,只有白雪皑皑的冬日,她才来得频繁。
她是这纷扰的世间第一个对姬如表露善意的人,也是唯一一个。
姬如亲切地叫她“阿姐”,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
他也曾盼着有朝一日能如十六所说的那般,天高地远,四海为家。可惜应空青不允,姬贺明不允,上天不允。他注定困在这牢笼之中,从生至死。
冰凉的刀刃抵上脖颈。姬如回神,朝着十六笑了一笑。
十六嘴唇微动,无声地说出“快跑”二字。
看清后,姬如瞳孔一缩。
下一瞬,十六猛地旋身向后,薄刃直直割向付绮喉咙。
付绮狂妄自大,并未料到她会突然反悔,是以一时躲闪不及被划伤脖颈。他嘶了一气,伸手捂住伤口,鲜血很快透过指缝滴落在地。
见付绮受伤,应空青尖叫着纵身扑向十六,两人顷刻间扭打在一处。
付绮皱着眉低头看看手上的血,抬脚欲上前帮忙,却又在跨出一步后忽地驻足。他捂着脖颈袖手旁观,任由十六攥着聚浪毫不留情地将应空青的脸划伤。
松晏不忍心再看,扭头别开脸:“付绮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他纵容十六划伤应空青的脸,不过是想接着利用应空青杀人罢了。”
沈万霄颔首,双腿一动,正正好好站到松晏身前,挡住撕打不停的两人。
松晏在他的动作间稍抬了下头,明白他的用意之后心绪乱了几分。
“你……”松晏张了张口,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那边十六下手狠辣,而应空青也不逞多让,一时间竟分不清谁占上风谁占下风。
付绮看够热闹,蛇尾凌空一甩,强势压下的气浪刹那间将扭打在一处的两人分开,震得整座飞光楼都抖了几抖,顶上的灰尘扑簌簌地往下落。
姬如呛了几口灰,再抬头时见付绮粗壮的蛇尾上爬出无数小蛇。它们如箭雨一般袭向十六,姬如顿然大惊失色,不管不顾地扑到十六身前:“阿姐!”
十六眼睛骤然睁大。
可空中成千上万的细蛇并未落下。它们毫无征兆地于半空中炸裂,散成一团团漂浮如云血雾。
姬如后背刺疼,血雾里一条只有针尖大小的红蛇撕咬开他的肌肤钻进他的身体里。
付绮在这时收手。他狡黠地笑起来,随后弯腰十分温柔地将应空青搀扶起来,话却是朝着十六和姬如说的:“殿下果真重情重义。既然如此,我便助殿下一臂之力,也好让你们二人日后相处更加和睦。”
付绮是笑着说的话,十六却只感到一阵恶寒。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连唇间都再窥不见一丝血色:“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付绮直起身子,微微一笑,“你不是爱吃人么?现在他也以人为食了,你们正好可以一起......”
“我杀了你——”十六周身的血液都在这笑语间冻住,她浑身打颤,指甲嵌进肉里掐出血,“付绮——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扑向付绮。但付绮只是身形一晃,便带着应空青一道从她眼前消失,遍地白骨尸身的飞光楼里只余下他阴险狡诈的笑声:“我祝你们姐弟二人长命百岁,永受折磨。”
“你出来!付绮,出来——”十六几乎发狂。她踩着满地的血,发髻散乱,脸色青白,好似一个失魂落魄的女鬼。
另一边,姬如浑身上下都疼。他嘴唇发抖,冷汗涔涔,死死攥住衣角。浓烈的血味勾引着他,地上的碎骨白肉也在引诱他,不该有的欲望蛮横无理地在体内冲撞,叫嚣着将他拖入无边的地狱:“吃吧,姬如,她们已经死了,你只是吃了个死人,没关系的。”
不、不行......
姬如咬紧唇瓣,舌尖尝到腥甜的血味。
他强撑着,眼前一片模糊,只看得见满地的红,还有白花花的肉。吃人的欲望将他攥在掌心里肆意玩弄,揪着他的耳朵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呢喃,怂恿他头也不回地走向深渊。
终于,他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理智彻底崩溃。痛苦挣扎间,他发着抖朝地上一只断腿伸出手。
“嘎吱、嘎吱。”
身后的咀嚼声让十六怔愣住。她僵硬地回头,水盈盈雾蒙蒙的眸子里映出捧着断腿大快朵颐的身影。
“姬……”她抬了抬唇,嗓间像是被迫吞进成千上万根针,疼得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姬如捧着人骨吃了多久,她便看了多久。麻木、自责地看了很久。
她格外明显地意识到有些东西破碎了。而她一半身子都悬在悬崖边,只需要一阵风,她就会从崖边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饱餐之后,姬如茫然地抬头。他看着自己满手的碎肉与通红的血,颤抖着出声:“阿、阿姐……”
这一声“阿姐”让十六骤然间失去所有力气。她颓然地跌坐在地,掩面失声痛哭。
第61章 求死(4)
皇宫之中戒备森严。付绮挥袖定住守在承宁宫前的侍女仆从,半抱着应空青进殿。
承宁宫中燃着白烛,烛光昏暗,融化的蜡滴到烛台上,而后在冬日寒冷之中飞快凝固。
应空青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之中映出的脸庞血肉模糊,刀伤纵横。她深吸几口气,抬手想碰脸颊,却又在距皮肤毫尺时猛地收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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