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暗咬唇,想将眼泪憋回去,低着头不肯让任何人看见,但适得其反。
沈万霄脸色微变。不等单舟横出声说些什么,他先夺下了松晏手里的筷子,语气平淡,没有任何起伏:“冷了,别吃了。”
“可是我饿。”松晏幼稚地竖起一身的刺,和他犟,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见状,单舟横心道不妙,急忙打哈哈道:“没事没事,松晏你别理他,这面虽然有点冷了,但还是能吃的,咱饿了就多吃点啊,不够我再给你煮一碗去。”
他一边说,还一边用胳膊肘撞沈万霄。
沈万霄心下叹气,上前将碗收走。
松晏按住他的手,金豆子不争气地往下掉:“你怎么能这样?”
第45章 宠溺
直到沈万霄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端到面前,松晏都没从羞愧、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听见沈万霄叹气,紧接着用一种又无奈又宠溺的语气说:“冷了不好吃,过来,我给你下馄饨。”
单舟横长舒一口气,笑嘻嘻地打趣道:“还哭鼻子呢?这天底下能吃上咱们太子殿下亲手做的馄饨的人可没几个。”
馄饨的热气扑在脸颊上。松晏抹干净眼泪,夹起一个便往嘴里塞,结果被烫的直哈气。
沈万霄倒水给他:“慢点吃。”
松晏并不敢看沈万霄,只低声说句谢谢。
他原是想问沈万霄为何会煮馄饨的,照理说这种人间的吃食他堂堂天界太子应当是连听都未曾听说过。可转念一想,兴许是有人喜欢吃,他便特意去学了。
而这样子的答案,松晏宁愿不要。
或许是沈万霄有意收敛一身神意的缘故,小白并不像是起初见他时那般惧怕,甚至暗戳戳爬进他的袖子里。
松晏抬眸瞧见,新奇地睁大眼:“它好像也很喜欢你。”
沈万霄低低“嗯”了一声。
单舟横看向两人,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心道这本来就是他养出来的小玩意儿,能不喜欢么?
小白并未在沈万霄袖子里待太久。不等松晏吃完馄饨,它便自觉地爬出沈万霄袖子,懒洋洋地趴到松晏手上,偶尔哼上几句不知名的小曲。
松晏用筷头蘸起一些馄饨汤,让小白舔了几口,问单舟横道:“你先前说此处的尸体死相与京城别无二致,但并非子母鬼所杀,实际是什么下的杀手?”
“哦,你说这个啊,”单舟横摸着下巴,“依我所见,应是西南方的蛇僵所为。”
“蛇僵?”
“嗯。先前悬山朱蟒付绮私逃出神狱,后来被神官清行诛杀,他座下那些小喽啰便四处逃窜,有一部分去了西南边,吞食人畜,后又被大妖剖丹,神智全无,只听命于剖丹之人,便成了蛇僵。”
松晏食不下咽:“那剖走他们妖丹的妖怪抓住了么?”
单舟横耸肩:“还没有,这人神出鬼没的,天庭派下来的那些神仙连他的名字都没摸清楚,更别提与他正面交手。”
这事有些棘手。松晏猜想那大妖兴许是鬼仙,但又想起在忆迟居时曾听十六说起过鬼王,一时间便理不清楚。
他与单舟横为找那位与玉佛相识的散仙登上桃山,一不小心落入无妄界,又在无妄界中找到与京城一模一样的死尸,这些事未免太过巧合,他不禁心生怀疑。
再者,这无妄界是姬如的记忆所化。
这两三日里单舟横特意去打听过,得知在无妄界中姬如才刚满十岁,而现实中姬如已是太子,其间隔了十多年,着实奇怪。
松晏思索良久,拧着眉道:“我想去皇宫看看。”
单舟横与沈万霄异口同声——
“好啊!”
“不可。”
沈万霄眉头微蹙:“无妄界不比梦境,梦中之人见不到你我,此处却能看见。你身子未愈,便在此处多休养几日。”
松晏颇感失落,但并未答应他的话,反而是瞄向单舟横。
单舟横心领神会,他瞅了沈万霄几眼,劝道:“咱们一直待在这儿也不是个办法,无妄界里过一日外头也过一日。不尽早解开姬如的心结,咱们困在这儿难说要困到他离世,这数十个春夏秋冬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松晏一个人待着也无聊,跟我们去兴许还能多出一份力,人多好办事嘛!松晏,你说是不?”
“嗯嗯,”松晏连连点头,又猛地站直身子,“你方才说要困在这儿直到姬如离世?”
单舟横颔首,随即也明白过来,一拍大腿道:“无妄界里是上一个被困死在此间的人留下的记忆,这般来看,姬如自十岁起竟已经是个死人了!”
但蹊跷的是,大周的太子始终好端端地活在世上。若是姬如十岁时已逝,那假太子又是何人?
“看来此事牵涉甚广。”松晏将小白揣进袖里,问沈万霄道,“先前财宝说他去抓鬼时与你遇上了,那你们抓到那鬼没?”
沈万霄静静看了他片刻,缓缓摇头:“我到时她已经死了。子母鬼同出同进,但我与步重去时只见到母鬼,子鬼并不在她身边。”
松晏踱着步子琢磨起来,少顷,他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原来如此。”
见单舟横不解,松晏解释道:“子鬼游夜市,母鬼入黄泉。”
天地混沌初开,天道化形之时曾在九重天南天门前画下一条天河。河中有天界众神供奉着的三十三尊佛。他们奉天道之命,受天神信奉,守着天界,不让任何恶徒闯天门。
千年以前,魔神为攻上南天门,抓了一众膝下有子嗣的神灵,扔进天河之中屠佛。
在天河之中,众神苦苦哀求佛出手相救。可佛无心无情,只依天道之命守着天门,对他们的乞求视而不见。因此,神灵开始怨恨佛、咒骂佛。殊不知,这正如魔尊所愿。
佛因信徒而生,也因信徒而死。
万千神灵的恨与怨如同刀枪箭雨,顷刻间将佛摧毁。佛身死时化成烈火,刹那间将天河烧的干涸。河中挣扎求生的神也因背叛佛而永坠鬼道,而他们的子嗣也因天庭失守被魔神所杀,死后入鬼道,后人便将他们称为子母鬼。
佛死烧成的火经久不息,绵延不绝。
不久之后,神魔一战中,观御一剑劈开天河,烈火烧上承妄剑,同他一起斩妖除魔。待战事结束后,烈火仍旧未熄,便得天帝赐名——九天业火。
子母鬼游荡世间,千年来天帝派下诸多神官下界擒拿。但神官之中或多或少曾与子母鬼相识,有些甚至是家人,是以始终未能忍心赶尽杀绝。
子鬼不会伤人害人,但母鬼怨气极重。他们常常伪装成人,用蜜糖或者玩具将稚童引到无人的地方,而后凶残地咬断他们的脖颈,将未沾染人间浊气的血和肉喂给子鬼。
京城陆续惨死的孩童便是被咬断脖颈,体内的血被吸干,肉也被吃完,只剩下一架骨头和骨头外一张干巴巴的人皮。
子鬼游夜市,母鬼入黄泉。
这是人间流传已久的俗语,说的是杀死子母鬼的办法——引走子鬼,将他带到人声鼎沸的街市,只要子鬼迷失在那片不属于他的热闹之中,母鬼便再也找不到他。丧子之痛将母鬼逼入绝境,自尽而亡。
松晏前往将军府为李凌寒贺寿的那日夜里,有人将子鬼引走,借此杀死母鬼。
思及此,松晏脸色微沉。他想到琉璃灯,紧接着想到应绥。琉璃灯虽只剩灯盏,灵气大不如完整之时,但对于一个贪食灵气的子鬼而言已是绰绰有余。
更何况,那日是应绥先点破子鬼的身份。彼时他被单舟横按住,没有一丝迟疑地说:“这是子鬼,不吃人。”
而金翅鸟羽上带着的灵气也不少,应绥抢走羽毛,难说也是为了引走子鬼。
单舟横显然也想到了这些,他立马收敛起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正色道:“不会是应绥。”
松晏还未说什么,单舟横又紧跟着道:“应绥拿琉璃灯是为了他娘亲,抢走金翅鸟羽也是为了点灯。那日夜里我才追他到的京城,他起初并不知道城中有子母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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