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着僵持了片刻,季一粟不动声色地接近,握住他曾经被砍掉过的手臂,任由他怎么挣扎都不放手,从肘部一直慢慢摸到手腕,最后轻轻握住整只手,力度很小,仿佛在握着易碎的豆腐一般小心翼翼。
“还疼么?”他轻声问。
年渺的眼泪瞬间又落了下来,埋进他怀里,把眼泪尽数擦在他身上,半晌才闷闷回答: “疼,好疼啊师兄……”
他又呜呜咽咽哭起来,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干净,哭声肆无忌惮,完全忘了上一刻还在赌气。
他现在什么都不需要想,什么都不需要管,只需要安安静静躲在季一粟的怀里,就能获得全世界。
季一粟只抱着他,握着他的手安静等他哭完。
“其实,不是百里落尘连累我来的。”一顿哭得酣畅淋漓,年渺像是哭累了,安静了片刻,才轻轻出声,声音依旧带着哭泣后耗尽体力的虚弱,显得有几分含糊, “我早就怀疑是镜中术,你是被关在镜子里了,才骗他到海边,自己跟着他一起进来的,是我连累的他。”
诚然,百里落尘是个好人,为了不让季一粟怪罪年渺,在讲述的时候,把进来的事情一笔带过,又说年渺是跟自己一起,被自己连累进来的。
可年渺一点也不想对季一粟有所隐瞒,老老实实一五一十把自己的目的都坦白了。
“我就是想见你。”他小声到, “就算死在这里,我也要见到你再死,就是要见你。”
他执着地重复着,季一粟“嗯”一声,打断他: “我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年渺内里其实偏执得近乎疯魔,而且如果是他,也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来见年渺。
年渺眼里又蓄起了水汽,但是老是哭,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还是憋了回去,又稍稍调整了呼吸,让自己的声音没有带太明显的哭腔。
“我也不是故意认错那个假的你的。”他无力地为自己辩驳着, “但是,我太想你了,我一看到他,就什么都不管了,只想,只想靠近你呜……”
“我知道。”季一粟抽出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不停哄着, “我知道,不用解释,我知道。”
他轻轻擦去年渺眼角的泪,又像哄婴儿一样,慢慢抚摸着肩膀,一点点顺着胳膊往下抚摸,再次握住那只被砍过的手。
年渺想忍住眼泪,可在他面前,根本不需要忍耐,便任由眼泪肆意流淌,什么都不管了。
百里落尘会训斥他,怪他失去理智,不能步步小心,竟然连一个伪装的季一粟都认不出来,可是季一粟不会,只有季一粟会对他说, “我知道”。
他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和自己同样思念的情感,同样不顾一切想要见到对方的情感,无法克制无法理智地面对,他什么都知道。
他是世上唯一能够完全理解自己的人,他们有着相同的情感,在相遇的这一刻完全共鸣,交融。
师兄是和任何人都不一样的,独一无二的存在,是他在世上唯一会在乎的人,也是他唯一拥有的人。
师兄从来不会真正地训斥他,怪罪他,即使听到自己不知天高地厚,非要闯入龙潭虎穴,落入三个伪神的追捕的险境,也没有半点怪自己的意思。更不会怪罪自己没有理智,有的只是无尽的宠溺和包容。
就算是再亲近的人,也无法做到这样。
他到底何德何能可以拥有师兄呢?
他不由回忆起,师兄似乎只有一次是真正显得着急并训斥了他,那是在刚刚到达幽兰大陆的时候,在指出他有自尽之心的时候,师兄的语气才是真正的斥责。
师兄只会怪他自己伤害自己。
就算是现在,师兄也只会握着他的手问他,疼不疼,明明已经完全长好了,看不出任何瑕疵了,师兄还是不敢用一点力,好像那里依旧是断着的一样。
其实根本不疼了,而且他当时是寒雾之体,伪装的魂魄之身,断臂轻而易举,就像是被掰断的人偶的胳膊,一滴血都没有掉,之后又飞快长出来,疼也只是短暂的几秒,不至于无法忍受。
可是季一粟一问,他就觉得异常委屈,前所未有的委屈,仿佛自己受到了天大的伤害,恨不得再把手掰断给季一粟看,让季一粟替他疼。
但到底也只是想想,他根本不敢这么做。
师兄唯一会生气的,就是他自己伤害自己。
他安静地靠着季一粟,藏匿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迫切地想要和对方交融在一起,可又没有了一开始的勇气,只闷闷地低着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年渺才突兀地开口: “越沧海是谁?”
这个问题猝不及防,让季一粟懵了一下,才略显尴尬地轻咳两声: “谁,谁告诉你的?”
他话都快说不稳了,若是年渺此时抬起头,还能看到他稍显异样的神色。
可惜年渺只低着头掰着他的手指玩,闷闷道: “我听那个,那个‘伪魔’喊的,到底是谁?”
季一粟: “……”
年渺重重掐了一下他的手指: “快说。”
季一粟淡然道: “是我,以前的名字。”
“那怎么不告诉我?”年渺稍稍提高了声音,仿佛自己占了理,受了天大的委屈, “连名字都不告诉我!别人都知道的我不知道!你什么都瞒着我!”
一连串的指责让季一粟缄默下来,等他安静了才道: “假的名字,不作数的,我已经不用了,你知道的才是真的,是我爹给我取的。”
“越沧海”这个名字,是他自己临时取的,昔年他正年少轻狂,当手下败将问他的大名时,他犹豫了一下,才报出这个名字。
阿爹总说,他们生如蜉蝣,只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当谨慎小心,安安稳稳过日子,能活一天是一天,可他后来却觉得阿爹不对,谨慎小心换来的却是家破人亡,只有自身强大才是正道。
他不要做沧海一粟,他要做沧海,甚至超越沧海。
可是很久的后来,他才明白,阿爹说的才是真理,他始终只是沧海一粟,看不清真相。
思绪渐渐蔓延,又被年渺扯了回来,他定了定神,没有再去回忆。
年渺姑且算是原谅了他,但还是别别扭扭道: “那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的过去?”
这是他最想知道的问题了,他对季一粟的过去一无所知,甚至在内心深处,嫉妒着知晓季一粟过去的神明们。
“没什么好说的。”季一粟想也不想便道, “很无聊。”
“很无聊?”年渺笑了一声, “那为什么还有人,要不顾一切想要跟你成亲?定亲宴,成亲宴,摆了两回,让所有鬼魂都来庆贺,精心准备了许久,你说很无聊?”
他的问声里是毫不掩饰的幽怨,如同鬼蜮中飘荡的游魂,竟然让季一粟起了几分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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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土:那一瞬间真的很害怕
第102章 陌生
在季一粟看来,他的过去的确乏善可陈,没有什么值得对年渺说的,但也并不是对伪魔一点头绪都没有。
如果伪魔就是从虚元手中抢走自己心脏的那个人,那他就不是赝品,而是天界的某个神仙,并且能够轻而易举地打伤虚元这个金仙,至少也是散神的位阶。
能够成神的少之又少,随便哪位都是有姓名的,可惜过去的季一粟从来不会关注这些冗杂的信息,也不会正眼看这些可以称得上是蝼蚁的存在,即使在进来的时候已经和对方交锋过,也对对方的招式没有印象。
百里落尘一个新生的妖,肯定不会有头绪的,若是寄余生也进来,必然可以认出对方是谁。
伪魔难以对付的点,不仅仅在于他拿走了季一粟绝大部分身体,甚至是心脏,更重要的是,他不是那些宛若新生儿一样空有蛮力没有智力的赝品,而是一个活了千万年的神,有足够的心机和智谋,这一点就远胜过那些伪神了。
不过一个神,理应在天界也是呼风唤雨过得舒舒服服的,为什么要屈从于伪神们背后的那位呢?为了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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