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折的道路,空气里游动的呛人的尘灰,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令人牙酸的铁棍在地面拖过的声音,眼前的一幕仿佛和无数个真切的梦境重合。
纪翎死死地咬了下自己的嘴唇,眼睑罩住了黯然无光的眼珠,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他费力挺直腰杆,像是拉直一段因为反复扭曲而可能随时折断的钢丝,向着钢厂的深处走去。
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在地面上响起,最后停在了最里面的一个半开放式的仓库门口,纪翎变成鸟类形态,黄色的翎羽颤了颤,双翼一振,从上空掠过。
几秒后,黄色的鹦鹉停在了仓库黑暗处的一摞钢管背后。
惨白的灯光照出了地面上的几个影子,纪翎变回了人形,悄悄解开自己的项链,旋开上面的吊坠,按下露出来的白色小键,然后放在了旁边的地上。
项链在旁边的破木箱子上闪动着银辉,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悄悄探出来,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两个男人。
眼神扫过他们的裤腿,纪翎心中一凛。
上面本应该有的红色亮光消失了,这说明他们设法屏蔽了脚环。
幸好今天在出门之前带上了这个,如果纪凉燕现在已经和警察会和,路程最多十五分钟,那么他们很快就能赶过来了。纪翎伏在黑暗中,确认过贺竺的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后,按下了自己焦躁的心。现在还不能贸然出手,他对上这两个男人并无几分胜算,一旦激怒他们反而可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贺竺被蒙着眼睛绑在了椅子上,忍不住抽泣着,一高一矮两个人站在在她的对面抽着烟。
烟灰伴随着缭绕的雾落下,把贺竺漂亮的裙子烧出了好几个洞。
旁边的变声器发出诡异的声音:“喂?是钟素商吧?你女儿在我手上,想要的话就拿钱来赎吧。”
对面的声音很冷静,夹杂着几丝颤抖:“我怎么能判断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胖子从怀里掏出手机凑到贺竺的面前,皮笑肉不笑道:“来,小妹妹,你不是想回家吗?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来,说句话。”
贺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凄厉地叫着:“妈妈!妈妈!救我!”
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激动起来,还带上了哭腔:“贺竺,你在哪儿!你……”
下一秒,贺竺的声音戛然而至,胖子接着说道:“一个亿,赎金一个亿。”
“可以,”钟素商的声音恐慌而绝望:“我怎么给你?”
两个人交换了个兴奋的眼神,交代了一个地址,然后不顾对面的哀求掐断了通话。
贺竺的嘴还被高个男人捂着,她几乎喘不上气,心中又怕又恨,用力把牙齿一合,照着他的虎口狠狠地咬了一口。男人吃痛收回了手,眼神瞬间变得狠厉,一脚把贺竺连人带椅子踹翻在了地上。
“妈的!这个婊子!”
高个还要抬脚再踹,旁边的胖子拽住了他,给他使个眼色:“哥,不用这么麻烦。”
他伸手把地上的贺竺拎起来重新立在地上,盯着贺竺黑眼罩下瑟瑟发抖的小脸看了几秒,脸上突然用力绽出了一个笑容。
“你妈妈一会就来接你了,叔叔们真舍不得啊,在这儿之前,你就先陪我们好好玩玩吧。”
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房间里的温度却仿佛一下子降了下来。
男人的舌头在口腔里转一圈,肮脏油腻的面颊顺着他舌尖的幅度鼓来。半晌,舌头缩了回去,浑浊的眼珠却死死地粘在了贺竺的身上,胖子看着她,就像看着一盘好菜。
贺竺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小小的身躯几乎让挣脱麻绳。
高个皱眉在椅子和贺竺的身上扫了个来回,语气里还有些犹豫:“别搞得太麻烦。”
胖子看看他,舔舔干裂的嘴唇:“你想想她妈妈是谁?这么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你不要?”
话一说出口,两人脸上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高个伸手按住了她。胖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一只手挪到了自己的腰带上,缓缓摩挲着。
贺竺的嗓子已经在刚才的挣扎中变得嘶哑,她拼命地挣扎着,像一只绝望的小兽。
她读不懂两个人话语间的扭曲意味,但她却深切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满满恶意,绝望和悔恨几乎将她淹没。
今天本来是新来的保姆带她来出去玩,结果到了商场却和她走散了,妈妈说过,一旦在外面和大人走散了,一定要站在原地,她和爸爸马上就会来找自己。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但是却突然走过来两个人和她打招呼。他们的笑容让人很不舒服,贺竺本来不想理他们的,可是那个胖子却自称自己是家里新招的司机,还拿出他和保姆的合照给她看,说一会要带她去看鹦鹉。
贺竺高兴起来,看来是真的,不然叔叔怎么会知道她喜欢小鹦鹉呢?
可是他们是骗子,是坏人。
泪水不断从眼罩的缝隙中滚滚落下,一颗一颗落在灰烬里,她想起了自己的妈妈,想起了爸爸和哥哥,想起了今天本来要去看的小鹦鹉。她奋力挣扎着,像是要抓住他们,又像是祈求他们来救救自己。
令人绝望的身影不断靠近,突然,按着她的手却被松开了。
一记闷声的重击在耳边响起。空气里插进来一道冷淡的声音——“给我放开她。”
两人都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一个人,瞬间又惊又怒,扔下贺竺,抄起地上的钢管就冲了上来。
黑暗将人的五感不断地放大,也会将令人痛苦的时间不断延长。贺竺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当她流下最后一滴眼泪的时时候,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贺竺不敢开口,在打斗接近尾声的时候,她刚才分明听到了尖刀刺破皮肉的声音,来救她的年轻声音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赢了?还是输了?身上受伤没有?
小女孩的声音颤抖着,鼓起勇气在黑暗中试探地问道:“大、大哥哥?”
没有人说话。
衣料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响起,纪翎撑着最后一口气爬了过来。他用刀挑断了绑在贺竺身上的绳子,然后手一松,几乎和尖刀同时倒在了地上。
大脑重重地磕在地面上,眼前的景象一阵阵发虚。
纪翎两腮的肌肉都因为持续的咬合而变得僵硬,莹白的额角染上血色,身体更是被钻心般的疼痛硬生生逼出一个佝偻的弧度。粘稠的血液滑过头皮,缓缓聚在耳廓,像是在里面附上一层膜。一瞬间,他像沉入了深海,丧失了对周围一切的感知。
可是为什么耳边的声音却这么清晰熟悉,甚至在无数个午夜时分无数次将他唤醒。
“真不愧是那个婊子生的,嗯?那个贱人躲到哪去了?说啊!”
啪,是皮带抽出来划过空气的尖锐长啸。紧接着,皮带落到了他的身上,幼嫩的皮肤上鞭痕瞬起。
十多年前的声音纷至沓来,伴随着雨点般的鞭子落在了他的身上。梦魇笼住纪翎的身体,甚至让他出现了幻觉,只能本能地蜷起身子抱住自己。
“老子今天就在这儿活活把你给抽死!他妈的,上次算你走运,我倒要看看今天还有谁能来救你!”
黑暗里仿佛一切都变得扭曲了,过去与现在的时空重叠在一起,像是一条纪翎永远也走不出的长廊。
“求你了,”纪翎喃喃地说着这句话,声音越来越大,近乎是神经质的重复着:“求你了,别打了,求你,我求求你……”
突然,颈上一热,一个沾着泪水的温暖面孔埋在了他的颈间,女孩哭声猛然将他从过去抽离出来。眼罩已经被拿下来了,一个小小的身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带着泪水的温暖面孔埋在了他的脖颈间。
“哥、哥哥……我好害怕,你肯定很疼吧,怎么办啊?你会不会死啊……”
“嘘,别哭。”
恢复意识的纪翎伸出一只手捂住贺竺的眼睛上,另一只手颤抖着从口袋里拿出那个破了一角的小鹦鹉放在她的怀里,简单的动作对他来说却无比得困难,因为牵扯到了伤口,大股大股的鲜血涌了出来,很快就浸透了明黄色的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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