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星平是灾星,他的出现勾起了叶尧过去的记忆,一想起过去,哪怕只是个小片段,都牵扯着叶尧的筋脉,锥心刺骨地疼。
但那些疼里也会出现谢桑言,他就又没有那么难受了。
“要是你能来接我就好了,我立马就跟你走。”
“我听你的话好好活着了,可是一辈子太久了,你要我活到什么时候呢?”
他努力维持着的平静生活其实只是个脆弱的雕花鸡蛋壳,徒有其表,实则不堪一击。
本质上,他还是当年那个只会闷着头哭的小要饭。
他从不坚强,只是学会了假装。
因为知道委屈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能陪他了,也没有人会摸着他的头,给他唱着五音不全的调子安慰他了。
世上已经……没有谢桑言了。
叶尧倚靠在墓碑上,手指划过冰凉的碑面,墓碑底部的位置沾上了一小滴泥点,脏了,叶尧伸手去拿自己口袋里的手帕想清理,哪知没摸到手帕,却摸到一盒火柴,是上次买香烟时老板送的。
火柴。
充斥着酒精的大脑莫名就联想到了那个经典的童话故事。
如果那能成真……哪怕只是让他看到一点幻想的影子也可以。
手自顾自地就动了。
滋啦——
微弱的火光燃起,照亮了叶尧的脸部轮廓,以及他湿润的眼尾。
火舌舔到指尖,他弯起嘴角,喃喃道:
“谢桑言,我想你,你来见见我好不好?”
他红了眼眶,轻轻吹灭了火柴。
烧红的火柴梗还残留着余热,将叶尧的指腹烫掉一层皮。
“言哥,言哥……”
“带我走吧。”
“或者来我梦里见我一面,就算你再怎么讨厌我,也看在我这么努力的份儿上,可怜我一下,好不好?”
“我真的……”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他期待地盯着眼前这片空气,很希望下一秒就能出现什么东西。等了良久,意识到什么也不会发生后,叶尧低头苦笑。
是了。
童话毕竟是童话。
他知道的,这一切不过都是痴妄。
无论怎么恳求都是徒劳。
叶尧清楚地明白,谢桑言已经死了。死的果断,坚决,不留余地。
连最后一面都没让他见的人,又怎么会愿意回来。
叶尧喝多了,身边的墓碑让他彻底安了心,困意席卷而来,不过瞬息,他就陷入了深眠。
而他不知道的是,自他入睡后,原本寂静的墓园突然卷起狂风,树叶被刮得簌簌作响,夜空中的风声如同尖锐人声哭嚎。
下一秒,遥远的天际传来轰鸣沉闷的钟声,一声,又一声,回荡在如墨般的夜幕里,响了足足十二下。
——从荒废几十余年的深山里。
第2章 “真是奇怪的梦。”
宿醉的滋味不好受。
尤其是自己还睡在墓地里。
叶尧在凌晨三点的时候被门卫大爷叫醒,老人见他久久没出来,不放心才来找他,哪知一过来就看见叶尧躺在墓碑旁边人事不省,差点没把他吓死。
老人怎么都不肯让他待了,挥着手臂赶他回去睡觉,叶尧迷迷糊糊挣扎着起身,不想让人家为难,捡起地上的红薯和几根焦黑的火柴梗,回了自己的出租屋。
这么一折腾,头更疼了,身上也是腰酸背痛。
简单洗漱一下后,他倒头就跌进了软和的被窝,睡了个人事不省,等身体里的酒精彻底挥发干净,再醒来时,已经是当天傍晚六点了,他直接旷工一天。
他也没太在乎,反正也是要离职的,就是这月的满勤奖拿不到了,有点可惜。
公司群的微信图标红点飙升到一个惊人的数字,叶尧没有点开看。
想也知道,昨天刚发生那么一桩事,他今天又没去公司,怎么看都是心虚默认的样子,想来这群里面肯定都是以他为中心的各种闲言碎语,不看也罢。
明天去一趟公司吧,办一下离职手续,再怎么样,工资还是要拿的,没必要和钱过不去。
他叹了口气,要是世上有不用和人打交道的工作就好了。
.
叶尧性子沉闷,孤僻,不爱说话,也从不参加同事间私底下的酒局和聚会,下班后就准时准点人间蒸发谁也找不到他,所以他在公司里不讨人喜欢。
叶尧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但也没有想要改变现状的想法。
昨天晚上临下班的时候,大老板突然提议说要全体员工聚个餐,当做是这些天的加班福利,叶尧本是想偷偷溜走的,却被上司老于强行扯到了饭店里。
叶尧想着吃几口菜就找借口先走,但是老于一个劲灌他酒,怎么阻挡都没用,他酒量不好,很快喝得神志不清,而老于还一个劲地在他身上乱摸,意识到再喝下去就要遭,他找了个借口去卫生间躲清静。
他把自己反锁在厕所一个隔间里,期间老于还来找他,一直站在外面不走,隔着薄薄的一扇木板,一直哄骗着要叶尧把门打开,叶尧自然是不理他的。
他软磨硬泡说了很久,得不到叶尧的回应,就在外面来来回回地踱步,像是很焦躁,叶尧生怕他从隔间上面翻过来,好在他胆子也没那么大,最后还是离开了。
他离开后,叶尧就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老于对他动手动脚是自一年前开始的,起初叶尧没有放在心上,因为老于有老婆孩子,所以他以为这只是上司在正常关心不合群的下属,但近段时间他的行为举止越来越过分,手上动作也大胆放肆起来,加上老于现在强硬灌他酒以及到卫生间堵人的行为来看,这显然不是一个好兆头。
“还是辞职吧。”
下定决心后,叶尧就不打算再回去那个饭局了,溜出卫生间就准备直接离开,可他走得太过匆忙,在快到饭店门口的时候,不小心在转角处撞上了一个人,刚要道歉,就听见了那个已经深刻在他骨子里的声音。
“哟,这不是叶尧吗?”
一听到这个声音,叶尧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面前的人比小时候更高更壮了,但从他发胀的五官中还是能辨认出他以前的模样,这双眼睛和他过往无数噩梦中出现的眼睛重叠在一起,里面永远充斥着无尽的恶意和讥讽,他讷讷喊出了面前人的名字:“卢星平……”
卢星平故作惊讶:“没想到啊,还记得我呢?”他的视线如蛆附骨般上下打量着叶尧,“看来你现在混得不错啊,人模狗样的了,小要饭的如今在哪儿高就啊?”
叶尧后退一步,意识到他要跑,卢星平一把拽住他手腕,“话还没说完,你跑哪儿去啊?你这是和谁出来吃饭呢,也不给老同学我介绍介绍?”
什么老同学,卢星平也能算是同学?
叶尧胃里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他的出现让叶尧刻意淡忘的记忆又卷土重来袭上他的脑海,他想起自己并不愉快的校园生活,被故意针对冷嘲热讽,被诬陷偷钱到强迫道歉,被压在地上甩耳光,被一群人拳打脚踢,被肆意羞辱嘲笑——
那些如地狱般的记忆,都是拜面前这个人所赐。
可现在,他怎么还有脸说出他们是老同学?
恶心。
叶尧想要挣脱他,卢星平偏偏不放,两个人僵持时,老于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以为叶尧是和其他客人产生了矛盾,开始打圆场。
几句话谈下来,卢星平就知道了老于的身份,得知叶尧今天是在参加公司聚餐,眼珠一转,“我和叶尧是老同学了,好久没见了,闹着玩呢。”卢星平笑嘻嘻道:“正巧我被朋友放鸽子了,还没吃上饭,我还想和叶尧叙叙旧呢,不知道这位老板能不能让我蹭个饭呀?”
叶尧很希望老于能义正言辞地拒绝他,但老于不知道是想装面子还是假大方,竟然就这么爽快地答应了:“不过多双筷子的事情,当然可以了,叶尧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一起来吧。”
“……”叶尧知道卢星平不会是什么单纯的想吃饭,他全身写满了抗拒,卢星平假装哥俩好勾着他的肩,其实却是死死钳制着叶尧,将他押到了公司同事聚会的包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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