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阴暗,只亮着一盏很小的壁灯,浓重的血腥气铺天盖地而来。
他们往里面走了两步。
宁秋砚的眼睛适应黑暗,发现满地都是断臂残肢,鲜血在地面堆积,几乎积成浅洼。
墙角有一道黑影微微动了下。
宁秋砚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那是关珩。
那面颊干瘦得陷下去,面皮像薄薄的一张纸,勾勒出颅骨的轮廓。湿漉漉的长发滴着血,脖颈、手臂也满是血迹,能看得出在缀在皮肤上的,是一个个翻起来的、狰狞的小血洞。
唯有那双半闭着的英气眉眼,冷淡如昨。
一点也不显狼狈。
宁秋砚挣脱搀扶,噗通跪在地板上,甚至不敢发出什么声音。
他看见在那仍然染了血,却漂亮修长的手指尖,捏着一枚红宝石耳钉。
血族慕强,是畏惧,也是垂涎。
因为强者的血液能改变同类,赋予他们更加强悍的力量,一旦强者坠落,他们就会野兽般饥渴地扑上去,分而食之。
关珩找到定位的红宝石,被人捏住了真正的弱点。在不确定宁秋砚的去向之前,只能被动等待结果。
幸好结果是好的。
解决那些不自量力的杂碎,对关珩来说易如反掌。
因为累了,也因为失血过多,此时他习惯性地曲着一条腿,手撑在膝盖上,是个放松的姿势。
宁秋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发出声音的,只觉得眼前一片朦胧,然后看见关珩睁开了眼睛。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关珩看着他颈侧,忽然抬起手,碰到了那个秦惟之留下的狰狞伤口。
随后他欺身过来,大手握住了宁秋砚的后颈。
古早吸血鬼的两对尖牙同时出现,刺入已经破碎的血管,粗暴地覆盖了不属于他的咬痕。
第108章
最终他们是分头离开的。
德山和约书亚带走了关珩,宁秋砚则由陆千阙送回黑房子,吐了个昏天暗地,曲姝照顾了他。
生理上的、心理上的,各种因素夹在一起将他击倒,再次被叫醒时,他烧得有点糊涂了,分不清今夕何夕。
李唐竟然也在,和曲姝一样,看着他的表情充满了忧虑。
宁秋砚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朝屋子里看了一圈,干裂的嘴唇张合:“……关珩呢?”
连敬称都忘记了使用。
他不记得有没有得到回答,就再次陷入了昏迷。
梦里他一直在跑。
一会儿是在加油站背后的树林里,脚底板的伤痕痛得那么真实,一会儿又是在螺旋桨的下方,旁边灰色的水泥地上扔着秦惟之的心脏。
画面转得很快,没什么逻辑。
他看见关珩站在酒店的台阶下方,上了车。他光着脚拼命地往前跑,大声叫着关珩的名字。
然而关珩却依旧上了车。
车子开走了。
消失在前方无尽的黑暗里。
背后却响起湿漉漉的脚步声,关珩浑身是血滴站在后方,只剩下一具干枯的骨架。
仿佛一脚踩空,宁秋砚猛地惊醒了,入眼是卧室的天花板和黑色背景墙。
他像被淋了一桶水,衣服、床单都湿透了,因为虚脱,整个人都在不停地发抖,但相较之前要轻松许多。
曾经有过一次这样的体会,他隐约知道自己已经好了。
果不其然,来到浴室里一照镜子,脸颊的淤青与脖颈咬痕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房子里安静,宁秋砚本以为没有人在,却在客厅见到了李唐。
李唐正在给桌上的食物摆盘,忙前忙后,瞧着兰花指将男士高跟鞋踩得蹬蹬作响。
“曲姝去办事,我不会点外卖,就自己做了一些。”
李唐回头朝他抛了个媚眼。
“先说好,我好久没做人类的食物了,不好吃也不许说出来。”
宁秋砚穿着白色睡衣站在那里,看着很单薄,表情还有些迷茫。
“先生呢?”
他问。
李唐过来推他:“先生呢,先生呢,我看你就知道问关先生。你自己被两种毒素袭击,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你知不知道?”
宁秋砚被推到桌旁坐下。
李唐嗔怪:“搞不懂陆千阙在做什么,关先生正是虚弱的时候,送个人类进去是嫌你活太长吗?幸好关先生足够自控,那种情况下也能控制住自己,不然我看你直接横尸当场,救都不用救了。”
虽然记忆模糊,但宁秋砚也不敢冤枉陆千阙,诚实地说:“是我自己非要去的。”
李唐已经听说了那场面,没办法再说出指责的话,只能一跺脚:“算了。就算你现在要找关先生,也得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宁秋砚的确饿得厉害,仍不忘了问:“他在哪里?”
“酒店。”李唐一边递给他筷子,一边念叨,“那个时候你们分开点是好的,你这两天的情况我们都有向他报告。这样他在那边休养着,也不会太担心你。”
原来宁秋砚昏迷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
李唐说那时候他们都被他吓得不轻,不仅是他和曲姝在照顾,盛欢也来了,三人轮班才把宁秋砚伺候好。
宁秋砚吃了些东西。
李唐不是谦虚,作为一名吸血鬼,他烹饪人类食物的技术与裁衣技术有天壤之别,应该没有人会愿意第二次吃李唐做的饭。
不过李唐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也是个很适合打探消息的人。
整件事宁秋砚都知道得云里雾里,李告诉了他来龙去脉。
这场原计划长达百年的博弈,的确是因为他而提前终止了。
瓦格纳没有欺骗秦惟之,关珩真的永久放弃了血监会创始人身份,也永久放弃了行使投票权。
这场看似声势浩大的斗争刚刚拉开序幕,就这样以谁都想不到的、关珩的退场结束了。
血族社会一片哗然。
谁都没有想到关珩会作出这样的选择。
虽然没有明确过原因,但所有人都明白,关珩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他的血契伴侣。
人类的一生太短了。
血族耗得起,人类耗不起。
如瓦格纳所说,人类的时光珍贵,不管是因为什么 ,是鸡毛蒜皮还是血海深仇,在不堪一击的寿命面前都不值一提,人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可以被蹉跎。
放宁秋砚离开那天,关珩便与幕后势力做了交换。
阅历是成长的一部分,他愿意让宁秋砚去尝试,也有容纳宁秋砚去试错的能力。
历经数年的幕后布线就这样草草收束不免可惜,但关珩的做法快准狠,没有丝毫犹豫踌躇,干脆利落淡出了权利交织的血族世界。
他拿得起,放得下,赢得了也输得起。
这令对弈者扼腕。
他们只知道关珩向来冷面无私,心硬如铁,却不知道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就下错注,错看了关珩也会拥有这样柔软的感情。
要是他们一遭就逆血族思维摒弃刻板印象,将陆千阙换成宁秋砚,或许会有更快、更满意的收获。
但现在的结果只能仅此而已了。
所幸,牺牲都在关珩的接受范围内。他已经隐居渡岛,本也对权力毫无欲望。
至于血族妄想中的革命,就算血族真的有凌驾于人类之上的那一天,也将会是更久远以后的事。希望世界和平的血族不是只有关珩,哪怕没有他,也有与他同一阵线的血族会跟进,关珩要动手从来都不止依靠血监会。
“那些半成品新生儿全都被处理了。”李唐说,“瓦格纳自己动的手,整批地投入了深海。”
至此,‘幻乐’供应链仍然被关珩完全切断。
唯一棘手的是秦惟之藏起了陆千阙。
秦惟之与瓦格纳有利益往来,但他不是血监会的人,目的也不一样,为了找到灰袍人,秦惟之才不会有什么大局观,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所以关珩在找陆千阙,与关珩达成条件较换的对弈方也在找陆千阙。未免打草惊蛇,双方势力都将一切进行得很低调。
那晚的山茶花之夜只是个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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