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位商君并不会对他掉以轻心。
他抬头四下观察起了这个结界。若他此时修为尚在,或许还能勘出其中玄机,但他此时只剩一双凡人的眼睛,除了面前紧闭的大门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他只能找些东西来试了。
通常修真界的结界会有两种形态,一种仅作为保护分隔之用,另一种则会反噬,若强行突破,便会受到结界的伤害,不亚于受到修士本人的一击。
沈摇光环顾四下,继而拿起手边的一只茶杯,朝着窗子砸过去。
茶杯在离窗户还有方寸之遥的地方停下,像是撞到了虚空中的一面墙。但那墙壁却没有将茶杯撞碎,下一刻,茶杯应声落地。
竟也没碎。
沈摇光走上前去观察那茶杯,才发现那茶杯虽看上去是瓷器,却有种瓷器没有的通透。仔细看去,里面灵光流转,分明是拿用来做法器的灵玉做的。
也不知是那位商君防他自尽,还是怕他被伤到。再环顾这间寝殿,沈摇光才发现,整座寝殿
中竟找不到一件再能拿来试验结界的物品。
他再次看向那被无形结界阻挡住的大门,犹豫片刻,便再次伸出手去。
既然如此,就只能靠他自己了。
这次,他没再在触碰到结界时松手,而是拿捏着力道,朝着结界上压去。
可他刚一发力,灼热的痛感就从手掌上传来,紧随其后的便是强大的威压,几乎将他浑身的骨骼都震碎了。
只是些微试探的力道,便足以让那结界猛烈地将他向后弹去。下一刻,他不受控制地猛然摔倒在地,喉头一阵血腥气上涌,下一刻,已有温热的血从嘴角漫出,滴在了漆黑的地毯上。
沈摇光深深地喘息着。
他从没接触过这么野蛮而霸道的结界,碰一下就能要人半条命,看来他这徒儿的确无处不存要杀他的心思。
为了防止他逃走,如此煞费苦心,还真是用牛刀来杀鸡。
便在这时,门被打开了。
温暖的朝阳随着被从外打开的殿门,照射在他身上。
沈摇光被骤然洒下的阳光照得眯起眼睛。
是他的那位徒弟推开了门,在阳光下背光而立。
看到商骜,沈摇光心头一阵气结。
孽徒……当真是孽徒!
短短两天,这人就清楚地展现给他什么叫无恶不作。
只是不知商骜如今到底要干什么。要杀要剐他都认了,可磨蹭到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他趴伏在地,身上疼痛未消,看向商骜的眼神分外不善。
而在强烈的光芒之下,他也渐渐看清了商骜沉在黑暗中的脸。
冰冷,凌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时,颇有被忤逆背叛的愠怒。
“想跑?”他听见商骜问他。
沈摇光凉凉地笑了一声。
“跑与不跑,有何分别?”
随着他发出声音,喉头的腥甜不住往上翻涌。他呛得咳出一口血来,仍毫不示弱,抬头盯着商骜。
“只不知九君杀我,究竟是在今日还是明日?”
第8章
看着眼前的沈摇光,商骜只觉胸口麻木一片,痛得已经没有知觉了。
他要跑,他是想跑的。甚至为了逃离这里,他能被自己设下的最为温和的结界撞到口吐鲜血,摔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他大步上前,想要将沈摇光从地上抱起来。可沈摇光的目光太冰冷,满是戒备,甚至在他走近时勉强向后退了两寸,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排斥。
这让商骜停在原地,不敢再抱他。
他眼睁睁地看着沈摇光嘴角的血随着他的喘息,渐渐淌到了下颌。他向来最爱干净,此时却顾不上擦,只戒备地盯着他,就像面前的人是什么洪水猛兽。
商骜的手都哆嗦起来。
“杀你,你以为我要杀你?”
沈摇光直言:“你把我关在这里,不如直接杀了我。”
他这说的倒是实话。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自认也并不怕死。比起现在,他更想快点死了。没命重生那就一了百了,若是有机会重生,再回到几十年前好好收拾这个小畜生。
可是,商骜的神色却越来越可怕,两腮微收,一看就是牙齿咬得死紧。面前这位商君似乎真的被触碰到了逆鳞,阴沉着脸,大步走向了他。
沈摇光闭了闭眼。
但是下一刻,他便被人一把攥住了胳膊,硬生生从地上提了起来。
他没有力气,更无修为与那人抗衡,只得被他生生提着,一路拽进了寝殿,一把丢在柔软的床榻上。
“想死?没你想的这么容易。”商骜说。
“我自己的命,还要经过你的同意吗?”沈摇光反问他。
“你倒是不怕死,那上清宗的人呢,天下的人呢?”
沈摇光的眉头死死皱起来。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听见商骜接着说道。
“你若不怕死,那就逃,尽管往外逃。逃一次,我就废你一条手脚,再灭凡间一州。”
沈摇光的瞳孔微微放大。
他确是不怕商骜真的要了他的命,但他却没想到,面前此人竟比他想的阴毒多了。
商骜这样的表情,说出这些话来一点都不像在跟他开玩笑。见他一时没有言语,商骜居高临下,俯视他的表情带着轻蔑和嗜血的冷笑。
“你猜猜,第几个会轮到你的上清宗?”
——
言济玄又来了一趟。
沈摇光静静任由他探查了一番身上的伤,就听言济玄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劝他说:“仙尊要以身体为重。”
沈摇光却静静盯着床帐顶。
“这四十多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可知道?”他问。
言济玄沉默了。
也不能说。沈摇光缓缓出了一口气,闭上双眼,不再言语。
言济玄让他服下了药,又替他施了一遍针,这才告退。临走前,他在沈摇光床前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
“仙尊定要养好身体,方才有来日。”
“多谢你。”
“……九君或许与仙尊猜测的不大一样。”
沈摇光没再说话。
见他并不想提及商骜,言济玄默默提起药箱,从沈摇光的寝殿退了出去。
这之后,又有人送了早饭给他。是个身着宫装的年轻女子,看起来像是凡间宫廷中的女官。和卫横戈不同,她的皮肤和相貌看起来与常人差不多,看上去也唯唯诺诺的,小心翼翼地将食盒里的饭菜摆在桌上,便低着头哆哆嗦嗦地退了出去。
沈摇光仍旧没有胃口。他看着满桌丰盛的菜品点心,心思却沉甸甸的。
商骜没必要诓骗他。看商骜方才威胁他的架势,恐怕四十余年过去,整个修真界真已然天翻地
覆,成了商骜的囊中之物。
以至于商骜能以杀灭九州作为威胁,只为了让他不敢寻死。
商骜的父亲当年便是出名的暴君,沈摇光刚收他入门的时候听说过一些。据说那人暴虐嗜血成性,会以将人放在锅中烹煮至死为乐,还会将美人亲手杀死,割下头颅悬在寝殿内观赏。
商骜七岁生辰时,那位商君喝醉了酒,便亲手拆下一副人骨,当做玩具送给商骜做礼物。
当时沈摇光听到这些,只觉商骜可怜,更怜悯他在这样的环境里还能生得这般坚韧单纯。
却没想到单纯的是他自己。时光飞逝到四十多年后,商骜也长成了个暴君,而他沈摇光,则因为一些不知何来的恩怨,被他囚禁于此。
想来不让他寻死,是在思考如何让他活着遭受折磨吧。
——
“他就这么想走?”
言济玄刚见到商骜,便劈头盖脸地听他这么问道。
言济玄尚不明白商骜的意思,就见商骜背着手在上首困兽一般转了一圈,咬牙切齿:“为了离开这里,他命都不要了?”
他像在发泄着压抑不敢言的情绪,看起来像是在跟言济玄说话,实则分明是在自言自语。
言济玄忙道:“九君误会。仙尊受伤并非是强闯结界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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