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枕书不失望,不,应该说他从不表现出失望,在克制情绪方面,他和谢谨如出一辙,简直像是在较劲儿。
老霍也照顾过谢谨,在这个家里是爷爷辈。因此,他对这对父子的了解远比他们自己更深。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让他们的关系更近一步。
仓鼠在谢枕书指间嗅,想要跑。谢枕书就把它放回去,让它跑。他趴在提盒的边沿,注视着它。
从那以后,谢谨天天都回来。不过他时间卡得很准,唐刀教学从四点开始,到八点结束。结束他就走,从不留在这里吃早饭。唯一能让他止步的,是院里的玫瑰丛。
老霍悄悄告诉谢枕书:“那都是先生自己种的。”
谢枕书抱着刀鞘,躺在席子上喘气。他费力地翻过身,目光透过玻璃,看到外面的玫瑰丛。
老霍说:“种来向夫人求婚。”
谢枕书还没搞懂“求婚”的意义,他太年轻了,只记得谢谨还摘了几支玫瑰走。玫瑰对他的吸引力远不如唐刀,他摸着刀鞘,就像摸着属于自己的玫瑰,那故作老成的表情下是天真。
或许。
他那时想。
或许学会怎么使用唐刀,谢谨就会带着母亲回来,给他一个笑容。
然而等谢枕书学会怎么使用唐刀后,谢谨没带来母亲,而是带走了他。那是他跟谢谨单独相处最久的一段车程,路上,他还抱着他的唐刀。
那天下了雪,谢谨递给谢枕书一件外套。
谢枕书说:“谢谢。”
他穿上外套,下了车,跟在谢谨身后,踩着父亲的脚印,走进了那场实验。雪落在他肩膀,到门口,谢谨替他拍掉了雪花。
他仰起头,又说了一次:“谢谢。”
谢谨看着他,许久,喊:“小书。”
谢枕书用力地点了下头。
谢谨蹲下身,黑色的风衣拖在地上。寒风砭骨,他摊开手,掌心里是颗糖。
谢枕书几乎要伸出手,可是他出奇地聪明,那特别的洞察力在此刻尤其。他预感到,他将会为这颗糖付出代价。因此,他没有伸出手。
他说:“我不要。”
可是这不是道选择题,没人让他选择,他永远在被迫接受。谢谨送他去实验,他在那难以想象的痛苦里更换上了人造金属骨骼。
“起立。”
他们指挥他,好像他是个傀儡,是个可以被调控的兵器。
一开始,谢枕书无法起身,他只能躺着,甚至无法入睡。他不再是他,身体里的人造物提醒着他,他已然变成了一个怪物。他觉得很痛,痛到连理智都会消失,可他又必须忍受。
他们给他注射大量的合成激素,但这并不能减少他的痛苦。他像是被放在炉里锻打的铁器,每一秒,痛感都伴随着他。
谢谨为他带来了儿童绘本,他咬着牙,在痛苦的深夜里反复读给自己听。
灰熊塔鲁是只好小熊,谢枕书是个好小孩。他没有攻击性,也从不提要求,他比外面的雪还要干净,可没人靠近他给他拥抱。他要用坚不可摧的毅力度过这些日子,孤独只是其中的佐料,最可怕的是绝望。
他必须,自己学会跟绝望抗衡。
一年后,他们开始给谢枕书注射特效剂,他可以下地走动了。但特效剂也不是万能的,他们须得反复地注射给他。针孔排满他的背部,他开始趴着睡觉。
“太好了。”
实验人员们喜极而泣,隔着玻璃对他流泪。他们欢呼雀跃,相互拥抱,大喊着“神的骨骼”,只有谢枕书单独坐在床沿,想起自己留在家里的仓鼠。
因为实验的特殊,谢谨没有向其余人透露过风声,但神的骨骼作为南线联盟珍贵物品,必须接受联盟的检查。为了留下谢枕书,不,不如说是为了留下神的骨骼,谢谨夫妻向大教堂求援,并且秘密转移了谢枕书,把谢枕书交给了天赐教的引领者。
那个深夜,谢枕书在大教堂接受最后一次特效剂的注射。引领者高举着天赐神书,一遍一遍诵读着神书奥义。因为特效剂的作用,谢枕书听见风声,逐渐睡着了。
引领者佝偻着苍老的身躯,垂下神书,对谢枕书仁慈地说:“祝愿你,在分别后健康成长。祝愿你,我们活着的神明。”
风把教堂前方的旗帜刮动,飞雪乱散,远处传来两声枪响。
“嘭嘭。”
这是谢枕书人生中的第一场告别,从跟父母开始。
第127章 结合
苏鹤亭睡醒, 已经快晚上了,谢枕书不在屋内。虽然昨晚流了许多汗,但此刻身体很清爽, 连尾巴都摸起来毛蓬蓬的, 应该是长官帮他清理过了。
猫翻了个身, 仿佛刚活过来,心想:累晕了, 半点动静都没听到。
他套上干净衣物,打开门,听到楼下有说话声。出于某种心虚, 苏鹤亭没有立刻走下去, 而是趴在栏杆上, 翘起尾巴, 打招呼:“嗨——”
隐士说:“瞧瞧谁醒啦!猫,太阳都下山了,你这么累吗?当心晚上睡不着。”
苏鹤亭不理他, 勾着脑袋找人,看到了餐桌边的谢枕书。
长官今天看起来放松了不少,没有平时那么拒人千里, 正握着水杯听隐士讲话。他一听到苏鹤亭的声音,便仰起头。
苏鹤亭说:“喝水。”
谢枕书抬起手, 把手里的杯子递过去,在苏鹤亭接的时候,他无声转了一下杯口, 跟苏鹤亭指尖相碰, 同时说:“凉的。”
苏鹤亭握住水杯,发现水是温的。他茫然地跟长官对视, 旋即回忆起来了。
——凉的不是水,是昨晚谢枕书揉弄他尾巴的手指。他当时咬着十字星,在长官耳边喘到深夜,记不清自己说过几次“好凉”。
苏鹤亭思及此处,猛地灌起水。
隐士道:“上面这么热?你脸红得像屁股。”
苏鹤亭义正词严:“不许讲屁股,我们这里禁止这个词。”
隐士说:“啊?这也不许说,主神系统都没有你严格!”
苏鹤亭道:“不许就不许。干吗?别瞪眼,妈妈让你去联系朋友,你怎么跑来找我了?”
隐士挪挪屁股,说:“谁找你,我找谢哥!”
苏鹤亭道:“那没差别,什么事?”
隐士也才坐下没多久,听到苏鹤亭这样问,便扭过头,对谢枕书说:“谢哥,上次的病毒还没完吧?正好,我跟蝰蛇聊了聊,发现这个病毒大有来历,得告诉你。”
谢枕书道:“来历?”
隐士说:“是,这东西这么难除,全因为它来头不小,让我来给你们捋一捋。”
他拢起袖子,清了清嗓子,把姿态摆足,接着道:“首先啊,蝰蛇说,卫达的人造人实验,是旧世界南线联盟的遗留实验。”
苏鹤亭心道:没错,这是玄女在基地里说的。
隐士说:“我拜托脏话组织的朋友,查到南线联盟在天赐教的组织下做过人造人实验。这个实验具体叫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根据我弄到的天赐教神书记载,认为应该跟他们信奉的‘神’有关系。”
苏鹤亭心想:这是在说神赐实验。
隐士道:“我问过蝰蛇,他说基地里都是人造金属骨骼,卫达还曾经试图将拼接人和这些人造金属骨骼结合起来。因此,我斗胆猜测,卫达是在模仿南线人,但我把南线人的神书翻来覆去地看,感觉他们信奉的不是神,而是人,还是一群已经消失的古代人。”
隐士不知道神赐实验,也没看过谢枕书母亲的绝笔,但他仅仅靠着从脏话组织那里搜罗来的信息,就把事情猜对了大半。
别说苏鹤亭,就连谢枕书也眸光微亮。
隐士捻起自己的袖子,边思考边搓搓,这是他的习惯。他不怕猜错,反正这里也没别人,见他们没有打断自己,便更加大胆地说了下去:“这群古代人不仅有类似植入体的人造金属骨骼,还能像我们一样意识上载。不过南线人的神书没有提到和赛博空间相似的东西,反而一直在说什么山之神啊,大啊,无敌啊这些,所以我猜,这群古代人使用意识的方式会不会跟我们不一样?我们是上网,他们是操控,或者驾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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