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打开后,两人一齐走进轿厢。纪弘易问他:
“你觉得我有机会真正参与到仿生人产品的研发中吗?”
秘书按下通往地下车库的按钮,深吸一口气,道:“我理解你的想法,您想从核心岗位做起。”他转身面向纪弘易,“现在社会上的标准工作时长是每周七十小时,煋巢员工的平均工作时长是七十四小时,而煋巢研发人员的工作时长则达到了每周一百个小时。”
“你觉得我没有办法承受高压的工作状态?”
“不是。我想说的是,您将来作为管理者的工作时长,会比研发人员还要长。届时您身上的责任和您所能创造的价值,会比您想象中还要多。”秘书语气一顿,“所以您大可不必因为没有机会参与研发而感到可惜。”
地下停车场空无一人,两人的脚步声交错,在空旷的车库里敲出阵阵回音。
秘书将他送到电车旁边。启动车辆之前,纪弘易降下车窗,抬眼对他说:
“今天谢谢你了。”
“客气了。”秘书笑眯眯地提醒他:“出车库前,请别忘了将车窗升上去。”
离开公司时已是晚上十点钟。回家路上,纪弘易拿过一条毛毯盖在膝盖上,调低座位靠背,闭眼小憩了一会儿。等他睁开眼时,电车已经稳稳停在了自家的地下车库。他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自己比想象中多睡了半小时,于是赶忙背上书包,坐电梯上楼。
纪敬正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看电视,他设置了回放,因此液晶屏幕里现在还在播放煋巢的新闻发布会。
电梯口突然传来一声开门的提示音,纪敬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门口,同时伸手在身后的墙壁上按了一下,迅速关掉显示屏。
纪弘易放下书包,走进厨房,从储物柜取出一包泡面,将面饼搁进陶瓷碗中。
茶水尚可以用五十度左右的开水勉强冲泡,可是泡面必须用沸水才能泡开。纪弘易是这个家里唯一无法使用沸水的人,他将碗搁到饮水机下,环顾四周,想要叫管家过来帮忙,随后发现纪敬坐在离他不远处的沙发上。
纪敬佯装看着手中的平板,余光却捕捉到纪弘易不断回头的动作,他掀起眼皮,问:
“怎么了?”
纪弘易摸了摸鼻子,“你能帮我弄一下开水吗?”
纪敬放下平板,走到饮水机前,将拇指贴在指纹识别处,打开了沸水的出水口。
“你往那边站一点。”他轻轻推了推纪弘易的肩膀。
纪弘易听话地点点头,往一旁挪了挪身子,眼巴巴地等着纪敬帮他泡面条。
纪敬瞥了他一眼,“你没吃晚饭吗?”
“没有,考完期末我就直接去公司了。”
纪敬想起了记者的采访问题,随口问道:“你爸妈说过他们想让你什么时候接手公司吗?”
“你看了新闻发布会?”纪弘易有些诧异。
“看了。”纪敬替他将冲泡好的泡面放到餐桌上。
“他们说我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就行。”
“你准备好了吗?”
“没有。”纪弘易实话实说。
“那他们怎么还让你一个人去发言?”
纪弘易在餐桌旁坐下,“父亲去工厂视察了。”
“你妈不是还留在公司吗?她怎么没去发布会?”
“……我不知道。”
纪敬想了想,问他:“你过几天是不是还要出差?”
“是。”
“她会和你一起去吗?”
“……不会。”
纪敬嗤笑一声,“看来他们并不打算等你准备好。”
说到底,就算坐上高位,纪弘易也没有多大自由。比起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的煋巢总裁,他更想做一位勤勤恳恳的研究人员,这样的话他只需要去琢磨那些有规律可循的生物机制,而不是应对永远处理不完的采访与舆论。
“你出差需要多久?”纪敬又问。
“两周。”
“两周?”纪敬皱了皱眉,“那你还有时间准备毕业事项吗?”
“总会找到时间的吧。”纪弘易卷起几根面条。
“怎么找?靠不睡觉吗?”纪敬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拿过他的手机,“你这几周的睡眠状况好些了吗?”
纪弘易立即搁下叉子,想要抢回手机,然而纪敬举起一只胳膊挡在他面前,另一只手迅速解锁,点开了睡眠监测软件。
纪敬瞥了一眼屏幕,两根眉毛当即拧成了麻花。纪弘易趁机夺回手机,塞进裤子口袋,说话时已经面露愠色。
“你不要随便动我的东西。”
纪敬沉着脸问:“你是因为工作的事情才一直睡不好吗?”
纪弘易不答话,纪敬便把这当成了默认,“你寒假不要出门了,你应该在家里歇着。”
“行程早就安排好了,哪有最后一刻突然不去的道理?”纪弘易垂下眼皮,左右搅动着泡面,闷声说:“就算毕不了业也没关系吧?反正我将来做的工作也和我现在学的专业没有任何关系。”
纪敬一怔,他很少见纪弘易露出这样沮丧的表情。
“你一定要继承煋巢吗?”
纪弘易同样一怔,似乎对这个提问感到意外,“我可以不继承吗?”
他在问纪敬,又像在问他自己。“不继承公司”这一选项从他出生起就是一格不可被选中的灰色方块。他比旁人更加了解煋巢的运作方式,他从小就被告知拥有这样的使命,因此纪敬的问题乍一听十分不合理,其荒谬程度相当于问一个年轻的“末日一代”:将来可不可以不工作?
然而这些事情在纪敬眼中并没有那么容易理解,“总有人可以帮你管理公司,你就申请去研发部门工作,难道他们还会拒绝你吗?”
纪弘易摇摇头,“这事比你想象中复杂。”
“能有多复杂?你是煋巢的继承人,他们敢对你说不吗?”
“正因为我是继承人,我才不能这么自私地逃避这份责任。”
“他们是为了更好地控制你才给你这个名号!他们才不在乎你的真实想法,你为什么还为他们着想?”
这句话似乎戳伤了纪弘易脆弱的自尊心,他没想到就连平时对一切漠不关心的纪敬都能比他更加清楚地看清自己的处境。煋巢需要他,不过是因为父母一早就给他铺好了路:他学习相关的专业,成为名校的优秀学生代表,被公关部门包装后登上新闻版面。他拥有完美的背景,他就是煋巢的另一张脸皮。
可是现下让他接受这一事实又太过残忍,他忽然将手中的叉子“哒”一声拍在桌上。
“你以为我想做这些吗?你以为我喜欢被人讨论吗?我有得选吗?”
他愤恨地喘着气,双肩都微微抖动着。
纪敬眨了下眼睛,没再说话。
等到纪弘易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他揉了揉鼻梁,拾起叉子,低声说:“我不是故意对你发火。”
“我知道。”纪敬转过身,“你只是太累了。”
纪弘易叉起几根面条,送到嘴边又放回碗中,他已经没了胃口。他望着纪敬的背影,忽然感到一丝愧疚。
“……你和小林怎么样了?”
“我没有再见她了。”
纪弘易一时语塞,刚想问一句“发生什么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冒出一连串微妙的气泡,可他随即便将它打压下去。
“需要我给你泡一杯安神茶吗?”纪敬回过身,冲他晃了晃手中的空茶杯。
“……好。”
纪敬从橱柜里拿出茶叶罐,学着纪弘易的模样将一小撮茶叶放进茶杯里,“等你出差时,你也带上一点。”
“好。”
纪敬拿过一只小勺搅动着茶水,接着拉开抽屉,从中摸出一小袋药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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