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长脚步一顿,慢吞吞地转过身,“是新闻里说的那种仿生人吗?”他努力回忆着电视里的报道,狐疑道:“仿生人不是只能活一两年吗?”
“我们一直在努力延长它们的寿命,不久的将来我们一定可以造出能够活几十年、甚至是一百年的仿生人。在那之前,我们可以免费为福利院更换产品,确保这里的每一个孩子都能得到应有的照顾。”
老院长似乎想要分辨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可他盯着纪弘易看了半晌,却只觉得他目光灼灼,坚定无比。
政府总是将领养条件设置得极高,说是为了“补偿”,可福利院为了鼓励普通家庭领养,不得不在申请表里做手脚,尽可能地将门槛压低。
每个人都口口声声说着关心人类、关心世界,可事实上他们都只过分关心自己。如果生命真有他们所宣扬的那般崇高,为何福利院里的残障儿童却得不到一丁点关爱呢?
老院长垂头在原地站了片刻,动了动嘴唇,说:
“明天这个时候,你们再来一趟吧。”
第23章
最初版本的体征圈只能记录下心跳、血压等基础数据,不过随着日新月异的科技发展,它的设计也发生了相应的改变。起初它有成年人两指宽,里面塞满了各种检测仪器,戴在脖子上时好似绑了一条沉甸甸的枷锁。而现在它只有小拇指粗细,超轻的金属材质能够随着佩戴者的脖颈宽度而自动调整大小,以更好地贴合皮肤。设计者在保持它轻便的同时,也不忘嵌进更多的数据采集器。群众从戴上它的那一刻起,血型、心跳、血氧饱和度等体征数据便会被记录下来,实时上传至云网络,而持有管理员权限的工作人员也能在第一时间查找这些信息。
纪敬没想到这一天到来得如此之快,他的确想要拥有自己的体征圈,可最终目的不过是为了自由进出大楼。纪弘易为了帮他实现愿望,向老院长提出了非常诱人的条件:他们甚至可以送来一只试验期的仿生人为福利院打下手。
次日他们早早就来到福利院门口等候。一小时之后,一辆挂着特权车牌的银色SUV姗姗来迟。轿车停稳之后,后排车门向一侧缓缓推开,一位穿着灰色职业装的年轻女子从里面走下来,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一位带着黑框眼镜的男医生。
老院长赶忙走上前和她握了握手。
“谢谢你们百忙之中抽空过来……”
女子微笑着点了点头,“别客气。”
她余光一扫,一眼就发现了纪敬,他站在不远处,脖颈处空空一片,因此更显得突兀。她接着偏过头,看向他身边的中年男女。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纪弘易的父母有几分眼熟,可她给了自己足足三秒钟的思考时间都没能想起两人的身份。
可能只是偶尔浏览到的居民资料吧?她摇了摇头,似乎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在这种细节上浪费时间,于是低头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拿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电子屏幕,转身对身边的医生说:“你去给他消毒吧。”
医生从电车后备箱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医药箱走到纪敬身边,然后将箱子一侧的折叠架拉开,方正的医药箱立即变成了一个简易的小桌子。
纪妈妈询问道:“要不要进去弄?”
医生摆摆手,“两分钟的事而已,一会儿我们还要赶回去开会,就不多做停留了。”他打开医药箱,取出一双医用手套戴上,接着拿出碘伏,对纪敬说:“你把衣领扯下来一点。”
纪敬一手扯下自己的衣领,让他为自己的脖子消毒,视线却止不住地朝箱子里的针管落去。
“这针是做什么用的?”
“打麻药用的。”医生扔掉使用完后的棉签,接着就拿起了那只装有注射液的针管,“第一次戴体征圈可能会有些疼。”
纪敬望着那根泛着寒光的针尖,说:“不用打麻药。”
医生用两根手指夹住针管,“不用?”
“不用。”纪敬垂下眼说:“你快点弄吧,我不怕疼。”
“行。”医生将针管放回医药箱中,接着摸向外套口袋,从里面拿出了一只崭新的体征圈。
纪敬想象过很多次自己佩戴体征圈时的场景:工作人员会从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中拿出那只银色的圆环,上面很有可能包有一层真空包装袋,他们会像使用的一次性的医用耗材一样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取出体征圈。也许它很难佩戴,需要两人合力才能扣上。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它会像一个钱包、一串钥匙一样被人随意装进口袋里。
医生拿过酒精开始为体征圈消毒,纪敬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上面竟然还藏有一根针头,现在他终于理解为什么医生想要给他打麻醉了。
医生斜过眼,发现他面露难色,于是好心提醒道:“现在打麻药还来得及。”
纪敬回过神来,淡淡地说:“不用。”
医生觉得有些好笑,嘴上却没说什么,只是将右手手掌朝上晃了晃,“脖子抬起来。”
纪敬抬起头,眼珠却沉到眼底,似乎急于捕捉盲点之外的情况。
“来,屏住呼吸三秒钟——”
突出的喉结停止了滚动,冰凉的金属贴上脖颈的皮肤,蓬勃的生命力随即点亮了原本灰色的信号灯。
“唔……”纪敬面色古怪,下意识地就想伸手扯掉脖子上的异物,医生却像预料到他的行为一样,不紧不慢地扣住他的猛然抬起的手腕,另一只手绕到他颈后,将体征圈扣上。
没有人注意到纪弘易也在这一刻伸手按在了自己的体征圈上,他向后退了两步,转过身背对着人群,脚步踉跄地跑进院内的公用卫生间,好似一位生怕被抓到把柄的窃贼。
以前他从不理解“针扎似的”疼痛到底是怎样一种感受,今天才算是切身体会到了。他将自己反锁在隔间内,背靠着墙蹲在地砖上。被针尖刺穿皮肤时的痛感和在沙袋区训练时的感觉截然不同,虚空之中仿佛有一根尖锐的银针刺穿了他的喉结,将他固定在身后的墙壁上。
纪弘易仰头向上看去,明晃晃的白炽灯在他眼前重成了三道光影,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被刺穿的蝴蝶标本。
不知道纪敬现在怎么样了——这个想法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纪敬的痛阈值似乎很高,无论是拳击还是其他,他总是面不改色,因此纪弘易总觉得自己体验到的是被放大过后的生理反应。
又或者他体验到的其实和常人无异,他只是不适应——不适应剧烈弹跳的心脏和时常激活的自我防御机制,所以每一次体验都很新鲜、且生动。
为了平衡疼痛所分泌出的内啡肽挑动着紧绷的神经,冲刷着他的感官,一点一滴地将尖锐的痛感抽离。一刻钟之后,纪弘易扶着墙壁从隔间里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他在洗手池前站定,抬眼间突然发现镜子中的自己脸色苍白。
他不禁侧过头,低垂的视线随着食指指尖沿着细窄的体征圈缓缓滑动着,仿佛在摸索那根银针的位置。
大多数“末日一代”在佩戴体征圈时年龄尚小,早就对当时的感受没了印象,不过当初纪弘易在网上搜索相关信息时,曾经读到过其他人提供的感受:麻药失效后,痛感仍旧会持续一至两天,这是因为体征圈会在初期搜集大量体征信息,好形成身体的初步报告。在此之后,痛感就会彻底消失。没有人知道它到底如何运作,纪弘易就更想不明白它的运作方法了。如果需要实时记录和传送体征数据,体征圈内的针头需要常年保持刺入皮下的状态,可是这又会大大增加感染和其他意外的概率。
他倒是从未感觉到脖颈内有异物,根据他所阅读到的资料来看,其他佩戴者也同他一样没有异物感。
纪弘易揉了揉眉心,双手探到水龙头的感应器下,弯下腰洗了两把脸,然后才推开卫生间的门。
此时纪敬已经登记完身份。医生收拾好医药箱提前上了车,同他一起过来的年轻女子从纪妈妈手中接过平板,她瞥了一眼父母双方的签名,终于想起来他们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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