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了一会儿,纹印刺和纸人做出了相似的“判断”——世上不存在毫厘不差的神识,这“三个神识”同属一人……只是形状比较奇特。
纹印刺在三个围成一圈的神识之间走转腾挪起来,片刻后,一个图腾一样的凤凰纹印成型,悬在了纸人三个神识中间。
然后那纹印刺从尾端开始,化作一片碎光,冲进了那凤凰纹印中。
礼成。
纸人赵檎丹光洁无暇的肌肤上,刺青似的纹印一闪,旋即没入那雪白的瓜子脸上。
“赵筑基”松了口大气,后脊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他垂下眼,低头看着赵檎丹白出了纸样的脸,强按住自己的表情,冷静地命侍女们将小姐带下去好好休息。那筑基一转头,对上众多或惊骇、或隐隐期盼着什么的面孔,忽然好生腻歪,察觉到自己气息翻涌,有道心不稳的先兆,他便一拱手,扬长而去。
筑基一走,奚平立刻强提了口气,探手将多余的两个神识和那悬在当中的灵相纹印一把抄走了。
纸人软绵绵地倒在了侍女们手里。
在场的修士们仍在惨叫的余韵里,面上不显,心里或多或少有些别扭,都没吭声。唯有赵族长这什么都听不见的凡人神色如常,那笑呵呵的表情也像黵面,纹在了脸上似的。
奚平真元耗竭,全身经脉剧痛,他甚至没顾上仔细看世上第一枚从人身上成功剥离下来的灵相纹印,只将那东西往破法镯里一扔,伸手一摸,身上连一颗碧章也没有!
破法镯里倒是攒着灵石,可奚平头上压着十万白灵的亏空,硬是没舍得用。就这么片刻的犹豫,太岁琴凭空消散,干脆将他神识弹了出去,奚平连剑也御不稳,一身是血地从云端栽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电光似的闪过,循着水龙珠而来的白令一把接住他。
紧接着,陶县上空的浓雾里倏地凝结出人形,周楹从雾里现身,瞳孔微微一缩。
“三哥……”奚平两眼聚了半晌焦,才看清来人,有气无力地攥住了他的袖子,中间手指脱力,又滑了下去。
周楹一把扣住他血迹未干的手腕,什么也没仔细问,只面无表情道:“伤哪了,是谁?”
奚平艰难地抽了口气:“是贫、贫穷。”
周楹:“……”
“三哥……嘶……我又没钱了,给点灵……三哥!”
“白令,”周楹将奚平的爪子丢回去,摸出块丝绢擦手,“把他给我扔下去。”
白令叹了口气,伸手拂过奚平眉心。奚平没有挣扎,放心地在他手里晕了过去。
赵家秘境里,余家几个下聘观礼的隐晦地交换了几个眼神。
此番到赵家来的余家人中,领头的是族长长孙,丙皇孙的亲舅。“亲舅”没有贸然吭声,先将目光投向了身边一个侍卫模样的青年男子。
众人这才发现,他身边跟着个白衣、容长脸的青年男子,长得颇为清秀,嘴角含笑,眉心却有一道褶皱。这白衣侍卫好像贴了潜行符似的,要不是“亲舅”这一眼,周围一片修士凡人都没注意到有这么个人。
白衣侍卫一现身,赵家修士们的灵感便同时被触动——这侍卫修为绝不止开窍期!
连族长长孙都对他恭恭敬敬,低声问道:“您看呢?”
白衣侍卫收回目送“赵檎丹”的视线,在自己眉心掐了一下,褶皱更深了,随后他惜字如金地对旁边的余家人们一点头:“礼成。”
有了他这句话,余家人们才相信凤印完成了,一帮言行粗鄙的暴发户瞬间活络起来。
“好啊,以后大家就都是亲戚了!”
“喜事,大喜事!”
那白衣侍卫喉咙微微一动,似乎咽下了什么东西,含笑旁观片刻,他水雾似的,又消失在了众人视线里。
平日里明察秋毫的人精们视线自动失了焦,连方才灵感被触动的修士们也忘了这人存在,无知无觉地簇拥着“亲舅”走了。
“亲舅”大声在赵家秘境里指点江山:“你们这秘境,仙是仙,就是太保守啊,按说技术都是从东边来的,怎么此间照明的还都是明珠鲛油?这玩意奢华归奢华,它不实用啊!改日我送你们一批蒸汽灯,保证晚上亮得跟白日里一样。”
说着,又吹嘘起自家镀月金厂,养活了多少工人、“要不是宛楚生了龃龉,腾云蛟延迟,他们家现在不止十万白灵”云云。
宴席流水似的摆了起来,下人们将余家的礼拆卸下来,丰收的蚁群似的搬走。
仓库里,一个降格仙器烧着煤油和灵石,正自动打印着长长的礼单。
鼓乐声起,觥筹交错,到处都喜气洋洋的,唯独没人记得祭坛上被烈日灼身的小仙子。
“前辈,太岁前辈……”
魏诚响试着在心里叫了几声,没回音,这帮男人一到关键时候就不靠谱。
她犹豫了一下,没敢靠近余家人。
余家人言行粗鄙,大多是凡人,可方才有什么东西触动了她的灵感,警告她不要靠近。魏诚响不是冒失的性子,果断听从了直觉,捞起赵檎丹。
算了,大小姐在这不安全,先把人送出去再说。
魏诚响读书不见得过目不忘,但记路很厉害,尤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给人追杀出来的本领——拖着个大活人,她毫无障碍地顺着原路返回,轻松避开了巡逻侍卫。
就在她快要脱离赵家秘境的时候,突然,耳边响起一声轻笑。
魏诚响一把扣住几枚骰子:“谁!”
话音刚落,她眼前一花,像是落进了别人的芥子里,周围都是雾气,一个身量颀长的白衣人踱步出来,温文尔雅地朝她一笑。
以魏诚响的敏锐,竟没能察觉此人靠近。
这是个筑基……不,比寻常筑基修为更高……
“姑娘好啊。”那白衣人一口叫破她的身份。
魏诚响目光落在他身上绣的余家家徽上,心里一突。她这会儿带着陆吾面具,虽然不是林大师亲手打的那批,但也曾在野狐乡里从一打升灵高手眼皮底下蒙混过关过,对方怎么看出她来的?
“在下名唤‘余尝’,是余家一条看门狗,此番奉命随行观礼,以防赵家舍不得嫡系女儿,偷偷做什么手脚。”白衣人笑道,“不料目睹了一场奇迹,竟真有人能偷梁换柱,临场盗走灵相纹印。”
“前辈,”魏诚响僵着后脊梁骨,徒劳地在心里喊了几声“太岁”,“穿帮了!”
太岁入土了似的,一声不吭。
那白衣人却一偏头,眯起眼:“唔,原来这位高人叫‘太岁’?”
魏诚响:“……”
这人到底何方神圣,怎么能听见灵台传音?
“不用紧张,我没有恶意,暂时也不打算将此时告诉别人……”白衣人说到这,突然按住胸口咳出口血来,他却好像只是吐出了一颗牙上沾的菜叶,擦完手,面不改色地续上自己的话音,“灵相黵面发作,失礼了——我只想见一见这位高人,顺便与他谈一笔交易。”
第107章 化外刀(十四)
魏诚响盯着这自称“余尝”的男人看了一会儿,忽然露齿笑了。
然后她把赵檎丹往旁边一搁,就地坐下,当着对方的面摒除杂念,放空入定。
灵台是修士根本,不可窥,除非对方有本事夺舍。
就连太岁也只是能通过转生木“看见”,只有在别人想交流的时候才能对话。
世上那么多升灵蝉蜕,没听说过谁能读心,这小白脸算哪根葱?
魏诚响稍一转念,就知道要么是这“芥子”有问题,要么是对方有某种特殊神通,她已经不知不觉中着了道。
上来人话没说两句,先耍阴招吓唬人,此事她可以替太岁做主——谈个屁。
“蛇王仙宫的人不简单,”魏诚响这反应让余尝有点意外,他挑了一下眉,“难怪之前能在四大仙山眼皮底下浑水摸鱼,现在又轻而易举地混进赵家秘境……你说是不是,赵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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