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折柳审视片刻,确认了真实性,随后对张慎行道:“我出现在此地的消息,希望楼主能够保密。”
张慎行道:“我闲云野鹤,没有什么人来往,不会耽误仙尊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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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心迷境在跨入之后,就会将两人分开。
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他位于一片宁静湖泊的湖心亭内,看起来环境很好。但此刻却是阴雨天,穹顶之上雷云翻滚,时而传出电闪雷鸣之声。
电光刺目,惨白的光线划过天际。
江折柳被这光线刺到了眼睛,闭目又睁,再启眸时,见到景象变化,湖中大雪冰封,上下一白,亭中出现了一位老者的背影。
在江折柳视线移过去的同时,老者徐徐转身,露出面容。
是祝文渊。
江折柳唯一的一位老师。
这里是磨砺道心的天然迷境,出现什么都不稀奇。
他是陪伴小魔王来的,不知道这对闻人夜的病情来说效果如何,但却是尝试的一种方向。
江折柳伸手整理了一下衣衫,落座于湖心亭内,坐在了他恩师的对面。
祝文渊人如其名,是一位知识渊博而德行深厚的正道楷模,他将幼时的江折柳领回来,抚养长大、领入仙门,对他可以说是恩重如山。
也正是这个人,奠定了江折柳宥于恩义,困于责任的半生。
湖心亭上放着一盘棋,棋面很复杂。江折柳一眼认出这是凌霄派内三大珍珑棋局之一,是他师父当年亲手布下,如果现今凌霄派还在,应当悬挂在正殿后的珍珑谱上。
但如今却出现在了这里。
修士到一定境界后,面容和身体的状态就会凝固,面临天劫不一定会衰老,但所有呈现出老态的高阶修士,基本都是天劫临身、道心衰竭,除非他本人愿意以此面目示人。
祝文渊便是其中之一,他当年困于天劫之中,经历了一段漫长而痛苦的时光,如今呈现在江折柳眼中的形象,就是那段时期的。
江折柳看着他衣袖上的凌霄剑纹,目光从上面的纹路上移滑过,半晌过后,才开口唤道:“亚父。”
这是只有他们两人在时才会出现的称呼。在祝无心面前、或是凌霄派众人的面前,为了不影响到师弟的地位,江折柳只会叫一声“老师”,但祝文渊从七岁将他养大,说是再生父母也并不为过,所以他一向十分尊重对方,愿意将他视为父亲对待。
“遗嘱遗训,你一样未曾做到。”祝文渊抬手给他倒茶,眼角蔓延起笑纹,“却还理直气壮地与我相见?”
“实是天不可违。”江折柳接过温茶,扫了一眼棋局,的确有些自责,但因他心智通透,这些愧疚情绪并没有堵塞在胸口,而是直言不讳道,“即便您来,也不会比弟子选得更好了。”
祝文渊捋着胡须,目光温和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挪动棋盘上的棋子,道:“若是重来一次,想怎么选?”
“人世之间,没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
江折柳徐徐回答,他话语微顿,叹了口气,仍是道:“但若真能重来,弟子一开始就不会接下您交与的责任。也免去我辜负所托的惭愧。”
“说谎。”祝文渊道。
江折柳抬起眼,对上老者平和的目光。
他的一部分性格是来源于教育,因为他刚刚进门之时,其实经常受到修仙世家子弟的欺凌和嫉妒,他们都不认为这样一个捡来的孩子能有资格成为凌霄派的大师兄,也不认为他值得祝文渊的亲身教导。
他的成长经历中,除了祝文渊的正面导向之外,经历了太多的打击和磋磨,外界的目光从一开始就是不认可且看不起的,因此在他日后承受极高的赞美之时,都不能在他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记,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早地学会清醒。
江折柳心中最深的地方,早已被冰雪盛满,冷静疏离,千载不化,不会自负自满,也不会自轻自贱,静默沉寂,永恒如一。
而祝无心的问题也出自于此,因为他的身份,听得最多的就是吹捧和夸奖,不会有人打击他,除了他的父亲和师兄。
对你最好的人,往往不会直接告诉你,他有多爱你。
两个最关爱他的人在此处重新见面,而那个任性的孩子已经死了。
祝无心殒于凌霄剑下,可他们两人,却是凌霄剑的两任剑主。
世事往往就是如此讽刺。
“不算是说谎。”江折柳笑了笑,道,“弟子的确非常后悔。”
祝文渊走了步棋,将另一篓棋子推到江折柳面前。
“不要后悔。”祝文渊道,“珍取眼前人。”
这个眼前人自无二选,只有那一个人而已。江折柳也没有问对方是否责怪自己,没有问他是否需要重建凌霄派,他心里有一个答案。
两人喝了茶,下棋下到一半,亭外落起飘雪。
天际雷云翻滚。
祝文渊的棋子落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江折柳随着他的动作移动视线,听到对方平和的话语。
“闻人尊主是魔,魔族自有本性。”他道,“也许你心中的对他好,不一定是为了他好。”
江折柳抬眸望向对面。
天边的电光猛然闪过,映亮棋盘上纵横交错,环环相扣的攻伐。
他静默了片刻,道:“……您的意思是,我要转换自己的思考方式么?”
祝文渊道:“这个问题,你自己心中也在犹豫。”
道心迷境中出现的人事物,都是江折柳自己心中所有,因此才能通过迷境而产生。这种迷境内容因人而异,像他这样平静淡然的局面,应该也是世间少有。
江折柳点了点头,望向天际漆黑的乌云,缓缓地道:“我应该站在小魔王的角度思考问题,也许有些事情对他来说,实在太过痛苦,如今要他强行打破局面,从沉湎已久的幻境中脱出,还是有些操之过急。”
祝文渊温和微笑,点了点头。
“但弟子会害怕……没有那么多时间,给我潜移默化、细水流长的机会。”
闻人夜尝过的焦虑和不安,他也同样会有,只是江折柳天性内敛,不会明显地展露出来。
他比任何人都担忧杀戮道种的影响。
可能长久地拖延下去,他的爱人未必复原,也许会走火入魔,成为六界之中真正的魔头。
但他却束手无策,只能按照自己的思考方式不断尝试,不断探索出路。有很多事江折柳都是可以不跟对方发生摩擦的,但由于这种深层次的焦虑,让他这段时间也有点晕头转向,辨不清思绪。
这件事仍是一个僵局。
他望向对面的师父,期望祝文渊能带给他一定的建议,但当他视线移动过去时,却见到眼前的身影寸寸消散。
结了冰的湖泊猛然动荡,天际雷云声音顿止,渺无声息,下一刻,整个景象都开始碎裂了。
……出事了?
道心迷境并不是那种有很大威胁性的地方,这里甚至是许多渡劫人士的取经圣地,实在是很难出问题的。江折柳对张慎行的嘱托,只不过是随口一提。
但他冥冥之中的预感成真了。
裂纹四散,景象如同搅浑的一片水,随着波纹动荡层层退去,露出半透明结界的模样。张慎行将这件事完成的很好,至少不会波及到普通生……
江折柳脑海中的想法戛然而止。
他见到张开的骨翼,骨翼上都是一层层的裂纹,这是上次造成的裂痕,竟然还没有复原。
巨大的双翼盘结环绕过来,将闻人夜笼罩在骨翼里面,但双翼的裂缝还在渗血,他身下是一滩猩红血泊。
江折柳的心脏都要停跳了。
他没有思考的时间,冲了过去。
骨翼是很锋利的,而对方的状态又处于这样一个非常危险的阶段。但江折柳不在乎对方会不会伤害自己,他的自控力、他的冷静自持、他终年如山巅寒雪的寂冷神经,都在这一瞬息间猛然崩裂融断,化为乌有。
道心迷境被震碎了,周围是临时启用的结界,不知道能维持多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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