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恪无动于衷,只是小幅度换了个姿势,仍然举枪对着仓库机器人。他的视线一瞬不瞬地钉在它身上。他注意到那个声音的确是随着机器人的靠近而接近的,不管对方在哪里,至少扬声器是在机器人身上。楚恪任由机器人靠近到五米左右的距离,然后喝止了对方。这个距离下小口径手枪占据着绝对优势。
“我没有恶意。”仓库机器人说。它不再靠近,只是在原地依次招摇着自己的机械臂,从网线钳到吹尘器,以此证明自己没有威胁性:“不然我就不会让您带同伴进来充电了。”
楚恪没有立即回答。仓库机器人所说的是他最初的想法。找到充电装置时感激压到了其它的一切。然而支撑柱里的那些赛博格使楚恪升起了警惕。未完成移植手术的赛博格机体是严格管控的医疗设备,除开医院,根本不该有什么地方能找到整具机体,更不要说这么多。
“柱子里那些赛博格——是怎么回事?”楚恪问道。
“赛博格?”仓库机器人的动作停止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您是说试衣间里那些吗?”
“试衣间?”
“或者按照时髦的说法,步入式衣橱。”仓库机器人说,“不要害怕,那里面没有赛博格,只是外壳而已。它们没有人类的意识。就像这具仓库机器人一样。”
这不同寻常的说法引起了楚恪的注意:“这具机器人不是你?”
“您身上的警服也不是您吧?”仓库机器人说,它的声音是典型的低端电子音,但语气里有一种微妙的调侃之意,仿佛他在楚恪枪下也同样轻松,“这具仓库机器人只是我的外壳。”
楚恪挑起眉:“这是个普通的仓库机器人,没有赛博格脑机接口。你的意识不在里面。”
“它的确没有脑机接口,但我也并不需要大脑来传递意识。人脑同样是外壳的一种,”仓库机器人说,它考虑了片刻措辞,“它是意识的一种记录形式。”
楚恪无动于衷:“别废话。告诉我你是谁?你是什么?”
“您可以叫我四号。”仓库机器人说,“至于我是什么,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一种电子幽灵——或许这是一个更合适的形容。”
楚恪眼角一跳。仓库机器人的说法让他有了一些联想。就在三天之前,赵艾可说过类似的话。
“你,”楚恪说,“你是不是做过赛博格移植手术?SYM-1型,最低赛博格保障法案下的那种。”
“原来您知道。”仓库机器人说。
“我不知道。”楚恪说。他尽量保持冷静,但这件事比他的想象更疯狂。他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跟空中飞扬的一团火山灰共舞,“告诉我。”
“从何说起?”仓库机器人说。它没有叹气的采样,如果它有,它一定是在叹气了。
“手术。”楚恪说。
“手术,”仓库机器人说,“您没有接受过手术。赛博格移植,把大脑从人类的躯体里剥离,转移到人工组织液与无数接口中。挣脱躯体的束缚之后、被关入新的束缚之前,这是大脑最接近自然的一刻。”
“说点儿有用的。”楚恪催促道。他不喜欢哲学家。
“这很有用。”仓库机器人说。它停顿了片刻,又自我反思起来:“或许不是对您。”
“实验,”楚恪终于受不了仓库机器人的东拉西扯,主动提醒道,“你参与了什么实验?”
“我参与的那个实验,”仓库机器人回答道,“他们叫它‘上传实验’。”
“所有实验结果都会上传。”楚恪说。至少听完赵艾可的话他是这么理解的。
“但只有这一个实验是关于上传本身。”仓库机器人说,“上传实验必须在赛博格移植手术过程中完成。上传的信息不仅仅来自于赛博格机体,还包括手术中的所有成像结果,以及术后海量的神经细胞映射检查。移植后SYM-1型赛博格机体会自动模拟人类已知的刺激模式,并记录下来,上传到网络。”
“什么意思?”楚恪皱眉道。
“如果您问我的一切问题,我都能提交跟某人同样的回答,您会将我认错成那人吗?”仓库机器人反问道。
楚恪没有回答。
“社会认可赛博格与移植手术前的他或她是同一人,因为至少有一件事是相通的——那颗大脑。倘使没有那颗真实的、由神经细胞与胶质细胞构成的大脑,却有一颗虚拟大脑,能做出与真实大脑相同的一切判断、一切响应……又如何呢?网络上的虚拟大脑,与这个缸中之脑,是同一种意识、同一个灵魂吗?”仓库机器人继续问道。
楚恪凝视着这一台简陋的仓库机器人:“你的意思是,你是一颗网络上的虚拟大脑。”
“是的,”仓库机器人说,“我的真实大脑已经在实验中死去,但我活了下来。”
楚恪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你有什么证据?”
“我以为我的存在就是证据。”仓库机器人说。忽然之间,它停止了动作,另一具仓库机器人动了起来,它向楚恪走来,支撑轮在光滑的地板上近乎无声。它同样挥舞着自己的机械臂。
“您看,我可以随时把自己下载到不同的机体里。”新的仓库机器人说,“这里没有任何您认知范围内的人:没有任何完整的人体,或者任何藏在赛博格里的人类大脑。从附近的大陆通过卫星网络链接到这具仓库机器人上会造成可怕的延迟。显而易见我能流畅地与您交流。那么,除开您面前的这些服务器,我还能在哪儿呢?”
“这里有其他人。”楚恪说,“赵艾可也上了岛。她在哪儿?”
“您认识她,那么,您的确是她所说的探员先生——探员楚恪?”新的仓库机器人问道。
“我是。”楚恪简短地回答道。
仓库机器人头顶的摄像头聚焦在楚恪的脸上,在那曲面玻璃上,楚恪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它端详了楚恪一会儿,回答道:“您来得不凑巧,没有与赵艾可女士碰上。她下午出门去替我们检查潮汐发电组了。”
楚恪抿紧嘴唇,放下了枪口。他的手臂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隐隐作痛,但那不适感远小于他的精神受到的冲击。他注视着面前的机器人,低声道:“你说‘我们’。”
“我们,”仓库机器人说,“49个移植手术幸存者。”
楚恪抬起头,打量着四周的设备。此前,这是一片陌生的计算机集群,现在它变成了49个电子幽灵的外壳。这里是电子幽灵的聚居地。是这群电子幽灵让威尔带的口信吗?他们为什么要让赵艾可来到此地?
楚恪回头看了一眼威尔。机箱上的LED灯让他想起威尔脑后的三盏小灯。他仍在充电中,没有醒来。但至少他还活着——
楚恪忽然一怔。原来如此。关于威尔的突如其来的情绪让他理解了赵艾可的行为。
“……阿娜塔西亚在这里吧?”楚恪问道,“阿娜塔西亚·罗曼诺娃。”
“她在。”仓库机器人说。
果然,楚恪心想。这就是赵艾可放弃破冰船,转乘快艇的理由。只有得到了阿娜塔西亚还在某处意识存活的消息,她才会贸然地行动。那就是威尔带给她的口信。
一切谜团都解开了,现在,楚恪只需要操心回十五区后怎么给这个操蛋的案子写结案报告——如果他还回得去的话。他感觉他现在看到的都是涉密信息,搞不好事后就会被人工销毁。
“这是西科系统的地方?”楚恪问道,随即他想起了赵艾可的那句“不要忘记合同的甲方”,“还是政府的?”
“都不是。”仓库机器人说,“这里是战前俄罗斯的潮汐发电试验区。”
楚恪意外地扬起眉。
“我找了一处好地方休息。”仓库机器人说,“白令岛非常适合建集群。这里足够远离人群,又有足够的能源,并且降雨少,温度低——您知道维持这种规模的计算集群需要多少电力吗?天文数字,但其中大部分都浪费在了冷却上。在白令岛上,集群没有冷却的必要,即便在北半球的夏天,气温也足够宜人宜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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