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青山(96)
“说是仙君自临江城驾云而起,见章河旁浣纱女容貌秀丽,邀少女同游山河,共度长生的故事。”
临江有仙君神迹在此,百姓信这个,今日又是他们仙君的寿辰,淫词艳曲都要沾两分仙君的名头才叫座,叶酌估摸在这种风月场合唱的曲儿,也就是把金瓶梅里西门庆一类的角色换成他叶酌,也没什么意思,听了两句便要回去。
然而他还没走到门口,却越听越不对劲。
楼下歌声缠绵谴眷,扮演仙君的小生已经唱到了“姑娘天生灵秀,何苦困于尘缘,何不同赴巫山。”这种暗示很明显的话了,按一般艳曲的套路,要嗯嗯啊啊两句表示战况激烈。
然而浣纱女顿了顿,忽然面露愁苦“只是妾身了无仙骨,听说姐姐们都生的好看,我这样,都怕是不日仙君便要倦了!”
叶酌喝茶的手一顿。
他招来小二“怎么还有姐姐?”
小二擦擦汗“您有所不知,仙君的曲共三十二部,每部一个女主,自然有姐姐。”
他还没来得及无语,那小生连忙上前擦拭“无妨,”他捧着姑娘的头,深情款款,“浣儿,我这就抬你当我的二十八房天妃。
浣儿听到这深情表白,已然激动的落下泪来。
叶酌虽然醉的不浅,还是给这台词吓的一个激灵,他扶着头,在二楼寻了个雅座坐下来,
温行远远的看见他,他点水而过,恰好从窗子里翻进来。
叶酌迷迷糊糊,看见温行,就往他身上靠,问他“去哪儿了?”
温行扶住他,含糊道“救人,晚上风大,回房吧。”
他抓着叶酌的胳膊,扶着他回到房间,叶酌一着床,就抱着被子滚道一边,温行却有心想要问清楚,按着他不让他睡,然而等他坐在床边,嘴唇开合数次,话滚到嘴边,却莫名生出两分惧意,只能替叶酌拉好被子,垂下眼帘,含混到“快睡。”
他半夜跑了,理由还给的含糊不清,屡次想说话却没有解释,叶酌心想“我醉成这样,你居然不照顾我。”便蛮不讲理道“你的身手,救个人要那么久?”
温行坐立难安“我……仙君寿辰,我逛了会儿。”
合着把他一个醉鬼扔在那里,是为了仙君寿辰。
叶酌胃里那点陈年老醋又开始泛酸,一听到叶崇宁的名字就来气,他坐起来“你听到下面唱戏了吗?”
温行摇头道“没有。”他坐下来,把叶酌微凉的手按进被子里,轻声道“唱了什么?”
叶酌却不回他了,作对似的把手露出来,还扯乱了一大块衣衫,道“仙君寿辰……我一直没问过,你是不是很喜欢崇宁仙君?”
温行露出一丝诧异来,道“是很喜欢……”他垂下眉目,“会让你困扰了吗?”
叶酌不晓得那根筋搭错了,莫名其妙起了一肚子火,恨铁不成钢,捏着他脸颊上的一小块肉,忽然恶向胆边生,恨恨道“那你该下去听听,他有二十八房小妾!”
温行愣在原地。
他自顾自的懵了一会儿,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什么风姿仪态欺霜塞雪都丢到一边去了,连忙问“这是什么意思。”
晚饭酱油和醋放的有些多,搞得叶酌嘴里直泛酸味,他阴阳怪气“你说我什么意思。”
“二十八房啊!”
温行两条修长的眉目纠在一起,定定的看了叶酌许久,过了他像是明白了,忽然对着他笑了一下,有些像在撒娇,又有些像在讨好,问道“仙君有二十八房,你呢?”
又笑出了漂亮的卧蚕。
叶酌看他笑,更来气了,居然两只手去扯他的脸颊,咬牙到“为什么要拿我和仙君比?我可不是什么娶二十八房的垃圾,我钟情专一到童叟无欺如假包换好吗?”
温行按住他往外扯的手,离他更近了一些,眨眨眼,他被扯着**,吐字不清楚,含含糊糊的说了一个“疼。”
叶酌被烫到似的松了手。
在他的记忆里,温行似乎是没有叫过疼的,无论是当时仪山上灵气紊乱,还是当年东海瀛洲宫里通幽作乱,他最严重也只是咽在喉咙里的闷哼罢了,叶酌想他居然忍不住叫疼,定然是他下手太狠了,迟疑了片刻,便抬指揉了一揉那通红的脸颊,道“对不起啊。”
温行摇摇头,他原本是规规矩矩的坐在床边,现在已然半跪在了床上,便索性在叶酌旁边的地方躺了下来,问他“你为什么觉着……我喜欢崇宁仙君?”
叶酌嘀嘀咕咕“明摆着的嘛。”他翻身背对着温行,接着阴阳怪气“你平常住客栈,不太同我睡,和崇宁仙君在东海瀛洲宫那晚倒是睡的很开心啊。”
温行眨眨眼,直起身子,想把他翻过来,然而他晃着叶酌的肩膀,叶酌纹丝不动,甚至道“不要乱动,我已经睡着了。”
温行只得轻声道“更喜欢和你睡。”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嘴角上扬,压也压不下去,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喜事,对着叶酌的背比划了半天,小心翼翼的碰了一下,见他没什么反应,才问道“可以抱吗?”
叶酌一愣,往他的方向挪了挪,贴到了他的手臂,才道“随你。”
翌日清晨,叶酌宿醉清醒,发现他好好揣兜里的穗子不知怎么着跑到枕头上去了,心虚的不行,一把抓起来放好,这才敢回头去看温行。
温行早便醒了,下床更衣,他昨晚上床的时候胆大的很,这时又给憋回去了,规规矩矩的坐着系了带子。
叶酌缩回了被子里,悄悄的看他,温行余光恰好能扫见叶酌的视线,于是他的手越来越慌,抖的不行,居然连最简单的结都系不上了,叶酌便接过了这个活儿,垂头帮他绑衣服带子。
平常叶酌也帮他绑过带子,梦境里看不见的那一段,叶酌甚至往他头上扎丸子头,但那个时候,两个人的衣衫都是整整齐齐的,就像人间普通的师长和弟子,但现在他们躺在一张床上,叶酌这样凑过来,就无端让人想起举案齐眉的夫妻了。
他吞了口唾沫,声线抖的不行,问他“昨天,你还记得吗?”
叶酌垂着头,看不见表情,他潇洒的系了一个蝴蝶结,问温行“怎么说?”
——这便是不记得了。
温行也不知道他自己希不希望叶酌记得,听到这话,略松了一口的同时,又觉着有些难过,只道“无事。”
而后,他便趿上鞋,打算起来,但是叶酌还没松手,他一动,衣带就散了。
叶酌按住他“别动,我系好再动。”
然而这样睡在一处,这样散着衣带让仙君来系,温行实在遭不住,这个角度,仙君略低着头,低垂的脖颈到脊背的上部都能扫见,细密的睫毛笼罩住眼睛。
温行不敢看他,揪住衣带,想把衣服扯回来。
叶酌再一次按住了他,他越靠越近,几乎要同温行靠在一起,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其实我酒品很好的。”
温行“!!!”
叶酌像是和温行的衣带杠上了,他细细的抚平每一丝皱褶,就是不肯抬头。温行深呼吸,按下颤抖的声线,问他“什么意思?”
叶酌道“我喝酒不断片。”
于是他系着系着,忽然把头往温行肩胛处一放,两人偎在一起,叶酌道“我……”
他忽然接不下去了。
其实叶酌设想过很多次这个场景,他甚至和那些写话本的先生一样,仔仔细细的推敲过表白时该说的每句话,他想他要在秋山上和温行告白,必须是在葡萄成熟的季节,琼仙醉的香味要溢满整座山,他要说很多很多的话,要学那些最浪漫多情的才子,然后如果温行同意,他就挑明仙君的身份,如果不同意,他就等此间事了,去山下的春山镇做个富贵闲人。
甚至早在瀛洲宫的时候,他就写了很多很多草稿,他想说,作为叶崇宁,我这一世已经活够本了,我看遍了这山河列锦,天工造化,我览尽了这人世千里,雪月风花,我以为我修为尽失,我不会觉着遗憾,但我算漏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