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 下(78)
* * *
费盛跟着守备军驱散百姓,他站在街道上犹豫了片刻,就掉头奔回东门。中途听见马蹄声,费盛回头看见沈泽川正带着锦衣骑奔向东门。
“上马!”乔天涯把挂在侧旁的马鞭扔给费盛。
费盛接住马鞭,减缓脚步,在空马奔过自己身边时翻身而上。他拽住缰绳,问乔天涯:“西门如何?”
“破了。”
费盛面色一变。
乔天涯接着说:“府君又给堵上了。”
费盛忍不住骂道:“你他妈的能不能说完!”
乔天涯哈哈大笑,两个人跟随着沈泽川继续向东疾驰,待到城门前,看城门大开,守备军还没有撤完。
沈泽川下马,大步流星地上城头,走到半中央,就被密集的砲轰砸到停下来。他拨开飘浮的灰尘,说:“还有女墙吗?”
“不多了,”费盛捂着耳朵,喊,“骑兵换成单梢炮了!”
沈泽川心里微沉,哈森这是要用持续地砲轰砸掉端州东面的防御墙。他沿着墙垛向下看,看见骑兵已经逼到了濠沟的不远处。
“开闸放水,”沈泽川面如沉水,“骑兵要冲锋了。”
“开闸——”费盛向南侧奔跑,喊到一半被灰尘呛住了,他掩着口鼻,顷刻间又想起什么,拽住边上的守备军,问:“怎么还不关城门?骑兵要冲锋了!”
守备军咳嗽着回答:“指挥使、指挥使还没撤回来!”
费盛一惊,他顾不得乱飞的重石,扒住城墙往下看。底下混杂的兵马太多了,他在其中费力地找到了尹昌。
“回城啊……”
尹昌刀挂住了卓力的弯刀,双方在平地上拉锯,老头脚下滑动,他大喝着向后,用余光看见了奔袭过来的骑兵。
不能久战!
尹昌当即松力,刀顺着弯刀空隙下坠,他伸臂抄过刀柄,撒腿就向濠沟跑。城墙两侧的蓄水闸还没有打开,等着守备军回城再放。但是尹昌在狂奔间觉得背后滚烫,他在前滚间失声大喊:“关门——!”
后方奔袭的骑兵根本不是来冲锋的,他们趁着城门还没有关上,倒出兜袋里点着尾翼的山雀。这些鸟雀惊恐乱撞,兜袋都燃了起来,紧跟着蜂拥过濠沟,撞向城门。
城门通道内的吊门是木制的,一旦燃起来,东门防御就没有了。
尹昌停在濠沟前,猛地跳跃起来,然而背后的卓力跟着扑来,钩住尹昌的袍子,在“刺啦”声里把尹昌拖倒在地。
尹昌一刀插在地上,稳住被马匹扯动的身体,朝着城门声嘶力竭:“关门,放水!”
“操,操!”费盛撑臂跃下阶,推着人群向通道跑,“等一下,我操你祖宗!”
火雀撞在城门,守备军的衣物已经烧起来了,众人翻滚着灭火,向通道内侧跑。内城城脚都有灭火备用的水袋,但是火雀太多了,再不关门,吊门也要着了!
沈泽川在砲轰里,喉间干涩,他在灰尘中被东边的日出刺痛了双眼,说:“关门。”
城门闷声挪动,费盛还挤在后涌的人群里,他像是逆流的浮萍,根本抓不住可以支撑的救命稻草。通道内的光开始收敛,挤进来的守备军堵住了费盛的目光,他看不到外边,更看不到濠沟对面。
“别关门……”费盛不顾一切地推开守备军,用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说着,“别关!”
城门“砰”地闭紧,通道内彻底暗下去。两侧的蓄水闸猛然高抬,还没有修完的濠沟勉强盛住了水,在城门与骑兵前划出了界线。
沈泽川陡然提高声音:“灭火!”
尹昌承不住力,被战马拽向后。他拖着刀,蹭在地上,在马蹄声里扯掉了腰侧的酒囊,咬开后灌得满脸都是酒水。尹昌扔掉酒囊,抹了把脸,朝天笑道:“马上行嘞!”
费盛跪倒城门跟前,他用双手扒着缝隙,咬牙说:“开门——!”
沈泽川唇线紧抿,他看着尹昌,双眼通红。
费盛在铁皮包裹的缝隙里抓得双手血淋,他砸门、撞门,说着:“开门,给我开门!”
卓力用马鞭套住尹昌的脖颈,用臂力把老头拽起来。尹昌还握着刀,他被卡得蹬不稳地面,看着卓力,边呛边说:“给个、给个痛快吧!”
卓力的弯刀架在了尹昌的后颈,在向前钩的时候,哪知尹昌跟前扑。老头借着卓力高抬的手臂,放弃再扒脖颈间的马鞭,他反抄的钢刀锐芒暴现,几乎是拧着半身,在大吼中靠着小臂带过刀刃,在卓力钩掉自己脑袋前先刮掉了卓力的脑袋。
尹昌跌在地上,脖颈前还套着紧拴的马鞭,他鼻间发出粗重的呼吸,用手肘撑着地面,朝端州的方向爬了些许,背后是潮水般的铁蹄。
无名之辈。
尹昌笑出声,又哭起来。
小盛。
尹昌急促地喘息,向城门喊起来,声音荡彻云霄:“府君啊,我看这天,是大捷!”
马蹄轰然埋没了老头。
费盛隔着城门,在短暂的寂静后,磕着铁皮,沿着那细小的光芒下滑,撑着门号啕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车山墙是我杜撰的,可能确实有这种作用的守城器械,但我做资料的时候没有看到确切名称,就在这里胡诌了一个。
第249章 车轮
乱撞的火雀都被挡在了门外, 守备军没有停下, 他们飞奔在通道里,拖着备用水袋, 把水泼到城门上以防万一。
濠沟对面的边沙骑兵对着卓力的尸体气急败坏, 卓力是七年前跟随阿木尔深入中博的四脚蛇, 还是阿木尔送给哈森的礼物,正是因为有他, 哈森才能在短短几日里切断端州对外的联系。
“拖走他!”骑兵看向端州城门, “这莽撞愚蠢的废物……打起精神来!在哈森到达前,我们必须想办法越过这条沟!”
尹昌撤掉了通行板, 还杀掉了推头车的步兵, 让边沙骑兵面对濠沟陷入短暂的焦灼, 给城内的守备军留下了喘息的机会。然而端州的濠沟还不算是护城河,两端的方砖为了跟南北两侧的濠沟相连接,没有镶实,这条沟无法长时间的保持充盈。蓄水闸全部打开, 水已经放空了, 并且就算濠沟能坚持, 边沙骑兵也会在不久后找到过沟的办法。
天黑以前,东门一定会迎来边沙骑兵的冲锋。
“重石预备,”沈泽川侧首,对乔天涯说,“推床子弩上墙!”
城下的守备军齐力推动床子弩,沿着较宽的通道勉力向上挪动。骑兵的单梢炮持续攻击, 重石飞掷在城墙,已经把东面城墙砸出了豁口,碎了的砖石混杂着泥块往下掉,墙垛塌了几个。守备军不得不抱头躲避,用身体抵着往下滑的床子弩。
守备军扛不住重力,一众人被床子弩压得脚跟蹭着地面,也向下滑,只能喊道:“太沉了!”
乔天涯跃过台阶,要去搭把手,却看一个布衣微微沉下身体,抬起双臂撑住床子弩下滑的地方。纪纲白发沾灰,沉声喝道:“起——!”
守备军只觉得背部顿轻,纪纲额角青筋微跳,他迈开脚步,让床子弩沿着斜坡缓慢地向上移动。待床子弩就位,纪纲双臂颤抖,背部都被汗水浸湿了。
此刻是巳时,日头高照,汗掺杂着呛人的灰尘蒙在脸上,到处都是奔跑的士兵。墙垛上的弓箭不敢莽射,敌军很可能会诱导消耗,他们要留到骑兵冲锋时再放。床子弩同理,这件杀器轻易动不了,它必须一击致命,就像尹昌杀掉卓力那样,得让骑兵痛起来。
“守备军分列,三队分守三门,让锦衣骑在东门待命,”沈泽川抬起握刀的手,用手背擦拭着面颊的汗,“天黑前要堵死其余三门。”
端州粮仓充实,要打端州,骑兵可以久围消耗掉端州的粮仓,让端州受困个把月,把端州耗死。但是哈森想速战,就不会采取长久的围攻,骑兵从昨晚到现在都在强势猛攻,如果东门僵持了,骑兵就很可能会绕到其余三门,像他们偷袭西门那样进行侧面突进。
沈泽川在其余三门放下了吊门做防御,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因为骑兵有攻城器械,载着粗壮木头的撞车可以直接撞破城门,继而撞破吊门,让骑兵顺畅进城。
“火油、石头,”沈泽川说,“再拆掉城内被砸塌的望楼,让分守三门的守备军把能用来做抵御的东西都带上墙头,只要看见骑兵的身影,就吹角鸣示,扔下杂物阻拦他们冲锋。”
得尽快想办法再出城。
沈泽川看向东南方的天际,那里的狼烟台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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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们都被聚集到了马场,这里位置空旷,能够容纳城内的几批百姓。高仲雄这会儿才缓过劲,俯身揉着小腿,对孔岭说:“适才、适才那情形……”
他一着急,就又结巴起来。
孔岭安抚道:“无妨,神威当时还要带元琢走,已经是勇气可嘉了。我早年在敦州,得知骑兵入城,那是真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姚温玉攥着自己的袖子,在沉默里被只手打断思路,他望过去,看见适才的妇人叫孩子来还帕子。姚温玉抬起手,却没接帕子,他沾染灰尘的手指微伸,轻轻碰到了孩子的脸颊。
活的。
姚温玉胸口起伏微促。
马场边的脚步声密集,守备军们疾奔而过,要上墙头。
“弓箭补给西门!”为首的小将插回刀,徒手搬着杂物,“坍塌的望楼留给我们!”
“不够,”墙头的士兵回答,“就塌了一个楼,不够!”
端州的守城器械不少,军备库都被搬空了,主要是支援东门,其余三门只能捡剩下的来分。弓箭在早上被边沙步兵消耗了一波,他们得给靠车山墙堵门的西门补上。
这怎么办?
马场上忽然站起个男人,他掂量着旧锄头,问:“这能扔不能?”
小将说:“扔了就不还了!”
“那你个拿走嘛,”男人尽力讲官话,他说,“城给围了,不打死骑兵,这锄头留着也没啥用。你们缺人不缺?”
守备军没回答,他们刚才在西门跟百姓起过冲突。
马场上接着站起好些个人,都是壮年,带着自家的农具,冲守备军喊:“缺不缺?缺的话,咱这都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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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兵的砲轰进行到酉时,天至黄昏。东面城墙补了再补,备用的女墙都要被砸完了,骑兵还没有停下的意思,这是真正的砲轰,不砸塌东面城墙不罢休。
“单梢炮都是石头,”乔天涯蹲在墙垛后边,顶着砲声,对沈泽川说,“他们在野外,不缺石头,再这么打两天,就算骑兵不过濠沟冲锋,城墙也要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