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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将明(30)

作者:兔形恶龙 时间:2018-12-02 00:08:29 标签:青梅竹马 甜文 狗血

悠悠不已,恣意舒畅。
——何止垂光,真正的叶凛又何曾变过呢?

凌松疾行于穿山游廊间,匆匆向着侧院的厢房走去。 
无法解决的迷惑,横亘于喉间的滞涩,既然明晰到了已经无法忽视的地步,他便绝不会继续逃避。
他决定当面去向凌凌问个清楚。
无论结果是什么,他需要一个答案。
……即使最后得到的,可能会是一个令战场上直面千军而色不改的凌将军也无法承受的答案。

52


凌松的确曾经计划过为旧友复仇完就自己死去,将凌凌托付给可靠的人照顾。
……只是,虽然他不肯承认,但是他已经渐渐开始舍不得了。
舍不得赌上性命的复仇。
也舍不得挑灯夜候,向他低眉浅笑的凌凌了。
就算凌凌不是……他也未必舍得抛下对方独自踏上绝路了。
温情的湖水日复一日柔和地冲刷着陡险的堤岸,几乎淹没了他心底熊熊燃烧多年的愤恨火焰。
他清楚在这个关头内心动摇的自己十分卑劣,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已经累了。
但是他能做什么呢?
为了让现在的自己得到救赎,背叛过去的情谊吗?
烧红了半边天的那个晚上出现在他每一个辗转反侧的梦里,那一双双眼睛始终在地狱中含着血泪凝视着他,令他难以安眠。

与此同时,相距不远的小房间内,清透琴音绵长不绝,袅袅间似有青云顿首,千江映月。
曲意暂歇,凌凌珍惜地轻抚着琴身,许久未逢知音的垂光似乎也兴奋得微微颤抖起来。
他垂了眸,凝视着桐木琴身上光彩依旧的螺钿,目光微微黯了黯。
……他险些永远不能弹琴。
忆及不堪回首的曾经,他原本欣悦的神情有一瞬的恍惚。
过往种种历历在目,被深深压制于心底不愿回顾的记忆在噩梦中鬼魅般潜伏,无数双冰冷的手藏于暗处,伺机将他拉入万丈深谷。   


四肢发达的侍女上前来捏住他的脸,抬起碗就要把滚烫的热粥往他嘴里灌。安静了几天的叶凛却突然剧烈挣扎挣扎了起来,他虽然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却毕竟也是个男人,侍女一时又没有防备,竟让他勉强挣脱了束缚,手胡乱挥着一把将粥碗打落在地,汤水和碎裂的瓷片飞溅了一地。
热汤沾湿了裙摆,侍女大怒,扬起粗壮的手臂就要往他脸上扇。
“怎么,又不肯吃饭了?”
司刃正好于此时迈过门槛踏了进来,侍女立刻收敛了动作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低头垂首侍立一侧。床上方才还挣扎得十分激烈的青年在他走进门内的瞬间却像是突然死过去了一般,低垂着眼眸一动不动了。
司刃缓步上前,两只手指抓住他相比前几日已经瘦削不少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直视自己,凑近他耳边用甜到几乎有些发腻的声音关切道:“我的小鸟,为什么总是不肯乖乖听话呢?”
他手上的劲道太大,让被控制住的青年几乎以为骨头都要被捏碎了。后者不堪重负般呜咽了一声,最终示弱地地下了头,甚至讨好地伸出小舌,轻轻舔了舔面前残忍地钳制着他的虎口。
司刃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感觉到皮肤上那种温暖湿滑的触感逐渐消失后,才有些不舍地收回了手,温柔地俯视着再一次垂下头试图避开他目光的青年,淡淡道:“把手张开,凛凛。”
叶凛怔了一下,随即温顺地向着他张开了右手,洁白平滑的掌心空无一物。
“另一边。”
叶凛看起来仍旧十分茫然,但还是听话地照做了。司刃没有找到自己预想中的东西,瞥了一眼脚边的碎瓷片,突然命令道:“脱衣服。”
叶凛猛地抬起头看向他,直到确认他的的确确没有再开玩笑后,才拼命摇着头发着抖向床脚瑟缩着躲去。
见他不肯配合,司刃朝侍女使了个眼色,后者挽起袖子向前踏了一大步,就把挣动着的叶凛重新死死按回了床上。
长期被灌服限制行动的秘药,房间里又一日到晚都燃着令人昏昏欲睡的安神香,当年马术射艺无一不精的叶公子几乎被一点一点毁了底子,现下和任何一个体质虚弱常年缠绵病榻的人都没有什么区别。即使是一个稍微有力一些的侍女都能够轻松地控制住他。
“不……”叶凛哭叫得嗓子都哑了,他徒劳地蹬着细瘦的小腿,仍然试图向床边双手环胸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他的男人乞怜:“主、主人,小奴没有,求您饶了小奴吧……”
司刃形状刻薄的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从善如流地摆了摆手示意侍女停下动作,微微上挑眼眸轻垂,居高临下而又满怀怜悯地注视着床边眼角含泪瑟瑟发抖的青年:“那你自己脱吧。”
“……什么?”
“不想让下人动手的话,那你就自己来吧。”
司刃难得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他负手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见叶凛像是被吓傻了一般半天没有动作,又凑近了一些不动声色地恐吓道:“要是让下人来的话,可没有我这般怜香惜玉了。”他突然俯下`身紧紧抓住叶凛冰凉的左手,强硬地向着自己的方向扯了过来,附在对方耳边柔声道,“用来弹琴的手,被不小心掰断了可不美……”
叶凛彻彻底底地僵住了。
他仿佛一直被折了翼丢进冬日冰湖中的鸟,明知前路即是绝境,却已经全身发冷,再无展翅之力了。
他眼中仅存的微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了,最终颓然地低下了头,闭了闭眼睛,伸手解开了襟口的第一颗盘扣。

司刃走出房间,兴致颇高地丢给侍女一锭赏银,将欣喜若狂磕头跪谢的后者丢在身后哼着小曲离开了。
还有什么能比亲手折断本该翱翔天空的苍鹰的翅膀、摔碎描画精美的宝贵瓷器更加令人兴奋呢?

一片黑暗中,用被子胡乱裹住赤裸的身躯在床脚蜷成一团的叶凛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面上湿意犹存,面上表情却已经重新归于冷冽,幽深眼底似有火光微闪。
他咽下喉中的腥甜,艰难地抬起舌尖,从口中吐出一块沾满鲜血的锋锐瓷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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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凌凌不在自己住的厢房里,初桃和浅杏福身向凌松问了安,道是公子想一个人走走,便没让她们跟着。
凌松平日里并不会拘着凌凌,反正将军府并不算大,也没有什么危险的地方,便任他来去自由。
顾及到他可能有时候心情不好,也不强求他身边一定要时时都跟着人。只是忧心他的身体,嘱咐过他若是出门的话,务必带上一两个守卫和侍女。
故而现下凌凌没带侍女不知道溜达到哪里去了,凌松竟也一时间找不到人。
凌松:“……”
仿佛被扎破了小洞的沙袋,一路疾走过来提在胸口的一口气突然泄了个干净。凌松不知为何也不急着去找人了,挥退了初桃和浅杏,在屋子中央拉了张板凳坐了下来,打量了一下四周自己特意挑选的颜色淡雅的布置。

在这间屋子里拥抱过凌凌的每一次,他都记得十分清楚。对方温柔缱绻的情态远非可爱两字所能形容,眼角飞红的样子,有些害怕却仍然轻颤着展开了身体的样子,眸含春水望向他的样子,抿着唇红了脸、泪水滴进枕巾里的样子……
只是坐在这里,他便感觉凌凌仿佛仍然温顺地靠在他的膝头,像小动物一样用脸颊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凌松闭了闭眼睛,将那些过分旖旎的画面从脑海中挥去。

他估计凌凌不会这么快回来,于是果断地起身掩上了门,小心地翻找起那天晚上没来得及找到的东西。


等到抽屉和箱柜几乎都被找过了一遍,凌松的目光落在了墙角一只精致的小箱子上。
他怀着窥探了凌凌隐私的愧疚心情凑近了那只小箱子,内心天人交战一番,还是半跪下来轻手轻脚地旋开了箱子上的机栝。
里面整整齐齐地装着自己送的金簪子、自己送的幕离,还有一支被擦洗得干干净净的木杆子。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支木杆也是从自己送的糖葫芦串上抽出来的。
凌松注视着这些零碎的物件,一时心中酸软。
他其实对凌凌并没有多好,曾送给他的也只有这些不值多少钱的小东西,却被这样珍而重之地收藏了起来。
只是,即使是这个箱子里,也没有凌凌之前打算送给他的剑穗。
不会真是一时生气随手丢了吧……
编得那样精致,他还没仔仔细细地看过呢……

凌松站起身来,目光转向屋子里唯一一处没有被翻动过的地方,踌躇着走向前去,用两只手指小心地掀起了床头颜色素净的缎面睡枕。
一只水红色的剑穗静静躺在枕头下。
凌松十分稀罕地把它拿起来捧在掌心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这编织的纹路实在精致又用心,忍不住用食指珍重地轻轻摸了摸。
前任大将军犹豫再三,四顾无人,立刻面无表情地把剑穗塞进了自己的袖口里。  
做完这一切,他还心虚拍了拍枕头上的褶皱,务求让它看起来不像被人挪动过的样子。

凌松把屋内被自己刚刚弄乱的物件一一归位,推开门准备继续寻找凌凌。可刚刚踏出院门,却突然听见远处飘来一段琴声。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在府中弹琴?!
这是……
他拧起眉,右眼皮不知怎的跳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奏琴者弹的是哪一首曲子时,却是瞳孔微缩,仿佛被迎面抽了一鞭似的,怔然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是《流水》。
是他为数不多,能够仅凭一小段旋律便叫出名字的曲子。
……也是叶凛最曾经喜欢的一首曲子。
怎么、怎么可能……
他像是突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向前走了半步就差点被自己绊倒,抓着门框勉力平静了一下心神,便也再顾不得方才扭了一下仍有些胀痛的脚踝,步履如飞地向着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挥手一瞬,韵染千峰。
指尖在丝弦上飞驰,疾进疾收到令人眼花缭乱的程度,凌凌此刻的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宁静。
这样背负脏污的自己、满身泥泞的自己、稍有不慎便会重新跌入深渊的自己……
就算是这样的自己,居然也有一天会重新鼓起勇气,想要站在昔日的友人面前,将不愿回顾的曾经和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意,全都藏在琴音里,一一弹给他听。
而这样的勇气,是对方给他的。
——凌松向着他无措地伸出手的那一天,跪在地上发抖的自己尚于寒意中懵懂蜷缩,却已经依稀嗅到了初春来临时第一支桃花浅淡的香气。

凌松循着琴音一路追寻,居然走到了那个在梦中造访过千百次的熟悉小院前。
耳边的乐曲指下虽略有滞涩之意,但其间蕴蓄的情意却是如此熟悉。
他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来到那扇门前,抬起手作势欲推,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儿却又突兀地缩了回来。
近乡情更怯。

他居然就这样呆呆地隔着一道门,听着那个想见而不敢见的人弹完了这一曲。
直到琴音不再响起,耳边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才如梦初醒般动了动,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摔进了门内,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坐在琴案后的那个陌生而熟悉的身影,因为用力过度甚至连眼眶都发起了疼来。

“凌、凛凛……”
他的嗓音沙哑,脑子已经乱作了一团浆糊。
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在叫谁了。
“……抱歉。”
凌松的脚步在原地停下了,似乎再往前走一步,就会撞破这个过分美好的梦。
他忍不住用藏在袖子里的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疼,疼得他眼泪都下来了。
凌松耳中嗡嗡作响,心跳一路狂飙,精干有力的身躯轻轻晃动了一下,而后竟像无力支撑肩上陡然压下的无形重负般,双腿一软笔直地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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