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玲珑录(35)
兰环若无其事地敲一敲锅子,“我可没有这么说。我希望你亲自与我说实话。”
宋雪桥道,“那你最好说说你能帮我做什么?”
兰环抬起眼,笑道,“我会告诉你武林大会死了三个人的线索。”
宋雪桥一笑,显然这个回答在他预料之中。
兰环道,“怎么样?”
“成交,我告诉你实话。”宋雪桥深吸一口气,搬出老说辞,“花谷主应当知道,我爹是杀丁墨白的人,而且是一刀斩了丁墨白的脑袋,后来又因为我被劫走一事,气急引发旧疾而亡,于情于理,我与他都是仇人,怎么可能得他真传?”
兰环奇道,“你们此前从未见过面?”
宋雪桥冷冷望着脚下,“别离山庄从不让外人进,我又从何跟他认识?所以花谷主若想求得燕山派的暗器高手,还是另请高明为上。”
“我不需要燕山派的人。”兰环忽然敛了笑容,冷哼一声,“我只是对丁墨白此人比较感兴趣。”
宋雪桥有些意外,此人居然也会生气?
兰环瞪着脚下的亭台楼阁,眼中竟有了一丝戾气。
“这是自然,燕山派唯一的一个人已经死了。”宋雪桥忙清清嗓子,“我已实话都同你讲了,你也该告诉我武林大会一事了。”
兰环一怔,似乎想起了他的承诺,转身已恢复了常态,面上怒容消散,敲了敲陶锅子,撑着下巴笑意盎然。
“关于武林大会那件事...我只能说你们都错了。”
“此话怎讲?”
“你们都在追查?”
“没错。”
“莫名其妙出现一年的隐谷,莫名其妙出现的燕山墨冰针。”兰环笑容有些得意,“如果我猜的不错,峨嵋跟踪阿啸到了洛阳在查隐谷的消息,而宋公子你自小受丁墨白祸害匪浅,一定会先想办法找到燕山道人墓来追查燕山墨冰针,我说的可对?”
宋雪桥点头道,“不错。”
“那你们确实大错特错了。”兰环止不住摇摇头,笑意也越浮越大。
“到底什么意思?”宋雪桥皱了眉头。
“我敢保证,峨嵋查到最后也查不出什么,包括武当和衡山。”兰环眸色淡淡,含着轻蔑,“你们只想着他怎么死的,却没想过为什么偏偏死的是他们三个。”
宋雪桥微微睁大了眼。
兰环似乎很乐意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自顾自道,“所有人都觉得丁墨白是个魔头,杀人不挑对象,可从没人想过这背后真正的原因,不是吗?”
阮十二娘,琼茉儿,段无奕,皆是各门各派中论资排辈较小,也不是什么特别有本事的,他们遇害,只让宋雪桥觉得凶手在挑软柿子捏。
且这三人的背景宋雪桥离开江湖塔之前便已经弄清,简而言之,一切都很普通,都是爹生娘养,只有琼茉儿因为那张脸引得不少峨嵋姑娘嫉恨,但也不可能惹下什么巨大的仇怨。
除非,他们背后还有别人。
宋雪桥深深瞧了一眼兰环,对方一脸天真的勾着肩上一缕长发,吹了吹,似乎刻意给他思考时间。
这让他有些不舒坦,“谷主不考虑告诉我他们背后是谁?”
兰环撑着下巴,挑眉,“他们背后是谁,还用得着我说?”
宋雪桥咬紧了嘴唇,终于不得不认清一个很明显的事实。
背后是谁?武林大会那么多门派,为什么只杀了衡山派,峨嵋派和武当的人?
阮十二娘背后是房宵。
琼茉儿背后是上官倩容。
段无奕背后是......张仲逑。
另外两个他都可以选择不相信,唯独张仲逑,他绝对不愿意去怀疑。
“今日的目的我也达到了,我相信你说的话。”兰环喝空最后一口早已冷透的野菜粥,站起转身,长袍风中乱飞,声音有些飘渺。
“我也只知道这么多,剩下的宋公子大可以自己去查。”
宋雪桥盯着他的背影,面色如同寒冰。
“花邀酒。”
兰环一僵,却没回头。
“你跟丁墨白又是什么关系?特地把我约到这个地方来,不单单只是感兴趣这么简单吧?”宋雪桥冷冷道。
精通机关暗器,又和丁墨白有瓜葛,不让人怀疑都难。
“好久没有人喊我的全名了。”兰环突然一阵发笑,“我其实同你年纪一样,却有那么多人哆哆嗦嗦地喊我谷主,其实我也没那么可怕对吧?”
宋雪桥还在寒风中等他回答。
兰环见他不语,突然叹气,“看在你这锅粥的面子上,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好了。”
“我同丁墨白有仇,今天我是来忆苦思甜的。”兰环嘴角又弯成了一个轻蔑的弧度,眉毛皱起,“就这么简单。”
院子重回寂静,屋脊上只剩下一只破烂的陶锅和一个沉默的宋雪桥。
孤山葛岭,苍苍树影颤颤巍巍,天边只有几点璀璨的星星,身前一阵轻风掠过,身后也落下一阵清风,屋顶瓦片并未发出半点动静。
宋雪桥抱着胳膊叹气,“师兄,花邀酒此人你怎么看?”
作者有话要说:
体测完去挂水,更晚了QW□□
第42章 第 42 章
“表里不一。”身侧人淡淡道。
宋雪桥对着花邀酒飞走的方向叹了一口气,“如何见得?”
裴无念扯下脸上的蒙面装备,仔细叠好放入袖中,缓缓道,“他看上去无所事事,油腔滑调,实则是个很警惕的人,你到之前,他仔仔细细地搜过了后山。”
宋雪桥挑眉,“那你还敢跟来?”
裴无念笑道,“他发现我了么?”
“......没有。”宋雪桥语塞,也不知道此人何来的自信,干咳两声道,“所以你是怎么躲过他的?”
裴无念似乎也觉得屋顶风大,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提着他的衣领飞下屋脊在平地上站定,皱眉拍拍手上的尘土,又很嫌弃的在宋雪桥灰扑扑的道袍上擦了一擦。
宋雪桥叹气,“肯定是很丢脸的地方,你不愿意说算了。”
裴无念笑道,“不说这个,但我能告诉你一些有趣的。”
宋雪桥道,“别卖关子。”
裴无念道,“他的武功不是童子功,但可见下了很大功夫,轻功虽好但脚步虚浮,左腿受过重伤,而且他很害怕这座庭院,或者说害怕丁墨白。”
宋雪桥奇道,“害怕丁墨白?如何见得?”
裴无念道,“他搜遍了后山,唯独没有仔细搜这所庭院,即便后来去屋子里找你,他也在外头徘徊了半晌才推门进去。”
“他说他跟丁墨白有仇,害怕这里也不是不无道理。”宋雪桥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垂了脑袋,当务之急似乎不是花邀酒和丁墨白的恩怨情仇,而是张仲逑。
宋雪桥叹口气,“他在屋顶说的话你也该都听到了,咱那师父如果是只黑乌鸦怎么办?”
“没有想过。”裴无念摇摇头,“因为他不会是只黑乌鸦。”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宋雪桥叹气,“你怎么会在这儿?你姨娘呢?”
从郢阳到燕山他少说也走了小半月,除非裴无念会飞,否则绝不可能回了一趟江湖塔还能在他之前赶到。
“我在城外撞上了月瑶,她很担心你的安危,就带着玉筒先回了江湖塔,让我过来支援你。”
“那也不可能这么快吧?”宋雪桥面露惊恐。
“当然是我快。”裴无念斜他一眼,冷笑道,“不过如果你没有顺道去钱塘给华云姑娘祝寿的话,就说不准了。”
“咳咳。”宋雪桥干咳两声,“这回你是真冤枉我了,几面之交而已,客套客套。”
“原来娃娃亲算几面之交啊。”裴无念并不打算理他,转身推开了彻静大师的屋门。
宋雪桥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所谓哪壶不开提哪壶,华云姑娘与他确实是娃娃亲,不过这娃娃亲说来叫人啼笑皆非。
宋华两家不是世交,一居紫琅,一居钱塘,也没什么大的情分,本来风马牛不相及,但是宋定涯天生爱折腾,江湖的事儿他要插一脚,生意场上也爱插一脚,年轻时与华老爷乘船出游钱塘,两人在生意经上畅谈一番后,顺理成章地成了知己。
彼时结亲的二人都还在娘胎里,华夫人想要个儿子,因为头两胎都是闺女,而宋夫人想要个女儿,因为宋焰亭温柔可人又贴心,实在比调皮捣蛋的儿子来的好。
二位夫人一同去庙里求签,都求得了心想事成签,老和尚热泪盈眶说二位厚福,定能一举得男一举得女,于是宋定涯果断卖了自己的儿子,哈哈大笑说要等幼女降世便许配华家。
可事与愿违,华云小姐在钱塘呱呱坠地地半月后,宋雪桥蹬着腿降世。
长大后,宋雪桥更是越过越没有人样,华家自然不想把闺女嫁到玲珑山庄当怨妇,这件事两家人便都当玩笑掀了过去。
华云不算美若天仙,但独有一股小家碧玉的温婉大气,素来与宋焰亭交好,为人也很正派,不论宋雪桥风评有多糟糕,华家有多看不惯宋雪桥,她总是笑脸相迎,这回他途径钱塘,恰巧遇上,便顺道吃了一顿席,不料被裴无念看了去。
屋中柴火未熄,骷髅架子也好好躺着。
彻静大师睁着眼,还是难以动弹,野菜粥喝了一半,洒了一星半点在脏乱的被子上。
见有人进来,又歪了歪头,有些吃力道,“怎么出去的和进来的长的不一样?”
宋雪桥笑道,“不管一样还是不一样,大师总不能躺在这里,不如我找个地方让你修养如何?”
裴无念看了眼那具女尸,又看了看你那件边角不平的外袍和彻静头顶的帽子,心中也明白了大半,叹道,“慧窗大师一直在找您。”
彻静笑道,“找一个行将就木犯下滔天大错的老废物?”
宋雪桥苦笑,“秘籍被盗也不算什么滔天大错,总有些小人。”
彻静鼻孔里一声轻哼,坦然闭上眼睛,“小道士,你摸过我的脉,也应当知道我活不过这两日了,要真为我好,就三日后再来,替我收拾一下尸骨,也莫告诉慧窗,老衲感激不尽。”
不过片刻,时断时续的呼吸声就响了起来,宋雪桥还想再说说,裴无念却突然伸手,拉着他出去,轻轻合上门。
两人借着稀薄的月光沿着山道往下走,衰草萋萋,昔年光辉早已不在。
宋雪桥道,“为什么不劝劝彻静大师?”
裴无念道,“少林百十来号弟子都劝过,有用么?”
宋雪桥看了看他,接着叹气,“那真的三日后再过来给他收尸?”
裴无念突然止住了脚步,看着地下,“帮忙的人不是已经来了吗?”
宋雪桥还没想明白此话何意,脚下突然一歪,还没等他稳住身形,匆匆一瞥,泥地里正伸出一只惨白的手,一把握住了他的裤腿。
手上青筋分明,十指皆有长甲,状如枯藤鬼魅。
任凭胆子再大的人,此情此景也冒了冷汗一身,宋雪桥还没来得及拽住裴无念喊救命,便整个人被拖了进去。
身前响起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女人冷笑,一根针抵上了他的眉心。
“奴家死了二十余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敢从我的头上踩过去。”
宋雪桥打了个哆嗦,清清嗓子,“上面那个也踩了,你怎么不抓他?”
笑声又闪到身后,“我最恨油嘴滑舌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