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手,探向方柳侧颊的位置,似是想亲手撕开对方脸上的仿人皮面具。方柳手腕微动,架在霍隐的剑刃逼近一分,令对方的脖颈又添了一道血痕,鲜血沿着长剑缓缓淌下。
霍隐止住了动作。
方柳弯眸轻笑:“霍掌门,注意言行。”
霍隐心间鼓噪起来,仿佛以往走火入魔时一般的急促跳动,青筋悄悄攀上刚毅的面颊。他收回手握紧拳手,以抵抗这突如其来般的入魔,可心脏却仍旧震颤不止。
霍隐回忆他的问题:“阁下方才所言,的确是霍某所做。”
说的是劝常霖等人叛国,勾结北境外贼一事。
“动机为何?”方柳继续问,“劝说他们叛国,察觉对方真有通敌叛国的意图,便杀过来灭绝门派?何必做自相矛盾之事。”
“阁下不觉得霍某通敌叛国?”
“果真这样,便实在是多此一举。”
闻此,霍隐眼中血色加深:“阁下不懂,霍某只是在提前铲除后患罢了。”
“铲除后患?”方柳徐徐道,“绛云刀宗驻扎关外北境,清理所谓大周境内可能叛国的后患,于两国交战可有何益处?”
“霍某不止杀一派掌门,也杀朝廷意欲通敌的将领,多此一举又如何?
当年贼寇压境,绛云刀宗全门派上下数千余人,共同协助边军抵御贼寇。可朝廷自私软弱,迎战的武将怯懦无能勾结敌军,导致金州城被破城而入,城中百姓死伤无数民不聊生,霍某兄嫂一家死于非命。”
霍隐愈说双眸愈红。
想必兄嫂一家的横死,便是他走火入魔的诱因。
大约是猜到方柳心中所想,霍隐解释道:“兄嫂之死,只是霍某走火入魔的其中一个原因。”说罢,他侧首垂眸看向架在自己脖颈处的宽刀,说,“此刀名曰绛云刀,乃是绛云刀宗的开山鼻祖打造,一代一代传至了霍某这里。而绛云刀法,若想臻入化境,便一定要走火入魔方可。”
方柳听闻过此类功法。
此法虽能令人功力大增,却使历代修炼之人短命,亦使人日渐疯狂。
无怪霍隐会做如此癫狂不合逻辑之事了。
方柳又问:“既要用此方式报仇,为何不迁门派至关内?”
入魔征兆加重,霍隐逐渐目露凶光,青筋暴起。他努力保持清醒,堪称有问必答:“霍某答应兄长,纵使大周覆灭,绛云刀宗也不会迁离金州城!”
撑着最后一丝神志回答,霍隐满目血红又陷入癫狂之中。
方柳用剑柄将人打晕。
方远及另几名弟子忙走上前,帮忙扛起失去意识的霍隐。
绛云刀宗弟子大惊,提刀大声质问道:“阁下要做何事?!”
“如你所见。”方柳始终从容不迫,“将要绑架绛云刀宗的掌门罢了。”
“你、你这个——”
不顾几人惊怒,方柳轻挽剑花,将淌血的锋利剑尖指向他们。他神情似笑非笑,面上又覆着平平无奇的人皮面具,笑容诡异异常。
绛云刀宗弟子不敢再动。
掌门亦非此人对手,他们恐怕不合对方几招之力。
“尽可放心,人死不了。”方柳语气轻描淡写道,“师叔,先带人去分舵休养。”
此处所指乃飞鸽盟分舵。
飞鸽盟于北境仅此一座分舵,恰好建在离寒州城不远的城镇之中。
方远拱手:“遵命,小庄主。”
说罢,便将霍隐扛在肩头,驾驭轻功翻出寒月宫总舵。
众绛云刀宗弟子倒想追上去,可方柳执剑冷冷指向他们,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眼睁睁看着掌门被人绑走,众人一时有些茫然,以至于面面相觑,不知应当做些什么才好。
掌门……似乎没有危险?
静候片刻,方柳收了刀与剑,轻功翻身而去。
离去前仅留下一句“再会”。
————
次日。
待城门大开,方柳才离城。
毕竟借了燕家的马匹,总不能弃之不顾,一个人翻城墙轻功离去。
脚程赶不上马蹄,可方远等人出发得早上许多,待方柳抵达飞鸽盟分舵之时,霍隐已被人安排在客房中,阖眸沉沉睡去。
大约是练功走火入魔之故,霍隐断断续续睡了三日才彻底清醒。
期间他偶尔会睁开眼,眼中染尽血色神志全无。
霍隐彻底清醒那日,方柳正悠然坐在他床边,缓缓擦拭佩剑。他脸上的仿人皮面具早已取下,露出原本出尘绝世的面容,低垂的眼睫仿佛搅动春水的柳稍。
“你……”霍隐微张了张嘴,找回自己的声音,“绛云刀宗弟子如何了?”
方柳垂眸擦拭的动作不变。
“不知,方某只劫走了霍掌门一人。”
“方——?”
“方柳。”
“好,谢方公子留我门中弟子一命。”
霍隐恢复正常,全然不见那日疯癫砍人的摸样,直起身拱手客气道。
“倒也不是。”方柳未曾回头,亦真亦假道,“留下绛云刀宗弟子,主要为收拾寒月宫的残局,他们应当很有经验。”
霍隐噎了一下:“是有。”
方柳终于擦拭完佩剑,转头瞧了霍隐一眼,随手将柜子上的宽刀扔给对方。
“若霍掌门无碍,方某便要将你绑架到下一地点了。”
“……何处?”
“军营。”
第98章 封锁
返回新雍门关时,方柳借走了飞鸽盟分舵几匹马。
方远等萧然山庄弟子得以策马,先一步前往武林高手暂居的村落。如此一来,方柳便可以通过方柳联系众高手,不必再亲身前往。
返程前,方柳再度易了容。
至于霍隐,则被喂药封锁了内力,独自骑马而行。
方柳策马不紧不慢跟随其后。
生于北境,长于北境,霍隐对新雍门关并不陌生,自是认得前去关城的路。他时不时侧眸回首,望一眼身后的方柳,但见他神态从容不迫,仿佛是在纵马驱赶圈养的羊。
他便是那只羊。
.
新雍门关。
自方柳离开,燕折风整日里忙来忙去,心却总不能安定。索性不再纠结,直截了当于燕家客栈宿下,另寻一间挨着替身的天字号房,美其名曰坐镇。
好能静候方柳归来。
这日晌午,天朗气清艳阳高照,天字一号房门外传来敲门声。
燕折风摆了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弈。
“进来。”
小二推门而入,恭敬道:“家主,外面一位姓方的客人来访。”
闻言,燕折风骤然起身,打落了棋盘上的几颗棋子。小二俯身要去捡,他却并不在意,挥手道:“去,将人请上来——”话未说完,他一甩衣袖,摇首笑道,“罢了,我亲自去请。”
小二忙让出门。
燕折风行至大堂,便一眼瞧见了方柳,纵使易容后寡淡的容貌,依旧掩不住长身玉立的气质。他身侧站着一名身高九尺的男子,英武魁伟却不显什么气势,反倒给人温厚敦实之感。
方柳道:“燕家主。”
燕折风拱手:“方庄主,可要随我上楼详谈?”
“可。”方柳看向霍隐,“霍掌门,请。”
此言一出,燕折风便知晓这人是绛云刀宗的掌门,乃方柳此行的目标。他视线落在对方腰间佩刀上,不自觉比较其刀法与闻行道的深浅,心道莫不是又来了一个碍眼的人。
进了天字号房,方柳先撕去覆在脸上的面具。
燕折风摆手,令小二将隔壁扮演方柳的家仆带来,吩咐了几句便让他铭记退下,完成这一场偷梁换柱的戏。
霍隐静静看着,不做询问或评价。
待房内只剩三人,燕折风摇扇问道:“这位霍掌门,可是要随方庄主一同去军中?”
方柳颔首:“这便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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