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雎将饼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还能吃,对着扈辄笑了笑,重新返回院中。
扈辄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这秦人……着实有病,病得不清。
范雎回到院中,将赵政和褚太平安排在小凳上继续吃饼,这才招呼楚国这位公子熊。
至于墙上的公子丹,范雎也没让对方下来,因为他担心公子熊真不管不顾一刀把对方砍了。
公子熊漫不经心递伸手拿饼,范雎看了一眼,拿的是一块断饼,这块饼刚才赵政扯下了一角,正吃得开心,赵政手小,一次拿不了一整块,都是撕下一块慢慢吃。
范雎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大咧咧的外表下,却十分的谨慎。
当公子熊将煎饼放入嘴中,却愣了一下,酥软油香的饼皮,正适口的温度,还有那内有乾坤不知道什么做的馅,这个时代的饼还没有馅这种说法。
这秦人做的食物倒是十分可口。
其实各国质子的日子都紧巴巴的,虽然肯定比赵政过得好,但并不会特别优渥。
一是离故国太远,送来的物资有限,二是……离开故国太久,又还有多少人记得他们惦记着他们。
他们得到的消息,基本都是父王又纳了多少妻妾,自己多了多少兄弟。
兄弟多得,他们的父王都未必能一一记住,更何况他们这些背井离乡远离之人。
估计连他们的父母都不记得他们的模样了吧,若……若他们在他们父母心中真的那么重要,又怎会舍得将他们像物品一样质于异国他乡。
质子质子,一个质已经说明了他们的用途。
公子熊眼睛都眯了一下,这饼是真的香。
然后愤愤地道:“你道即便燕国向赵国求援,赵国也不会出兵?”
墙上的公子丹,微风吹拂着长发,也不由得竖起耳朵聆听了起来,他多次求见赵王但都被拒,这内里本就说明了一些问题。
范雎恩了一声:“且听我慢慢道来。”
这个世界的消息传递是十分困难的,即便是临近的村子,很多人甚至都不认识都不互通消息。
这就导致了,甚至相临的村子,都有不同的语言体系,相近但有区别。
像这些朝廷的贵勋和公子,关于各国的事情知道得肯定比普通百姓多,但和范雎那个时代,消息一体化,地球是一家,什么消息都能在网上找到蛛丝马迹有很大的差别。
也就是说,每一个国家,每一个人,其实都是有信息差的。
而范雎所讲的历史,将是无数代入,佐证,总结,分析,修正后的统一口径的内容。
虽然未必都那么保真,但范雎敢保证,十分有说服力,因为凡是有疑惑有说不通的地方,早就被人将bug修复好了。
范雎身体一正,说道:“长平之战,赵国损兵40万,不得不休养生息,赵王许诺割让六城请和,秦应,然……”
“然赵王一边答应割让六城议和,一边又以此六城贿齐,联齐抗秦,秦国大怒,遂出兵……”
接下来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邯郸之战,秦国打到赵国邯郸门前。
范雎所讲,倒是让公子丹和公子熊听得聚精会神,虽然是已经发生的事情,他们必然也得了些消息,但从未有人能像如此这般总结陈词,干练地将最紧要最关键的地方细说,让他们对时局更加的清晰。
“邯郸危机,破城几乎就在瞬息。”
事态之紧急,兵临城下,几乎任何人都觉得,赵国怕是要迁都了,邯郸要破。
但也是如此危机之时,历史著名的,复杂到难以想象,甚至堪称经典的立盟约,抗猛秦的连纵时代到来,迫使秦国数年不敢动弹,国策动摇。
范雎继续道:“赵王向诸国求援,经周旋,楚魏联军奔袭千里而至……”
“更有信陵君“窃符救赵”……”
“春申君率军阻断秦国后援……”
一场复杂的大国博弈,多方联动,最后才有了邯郸之危得解,秦国大败,战死20万士卒,不得不退兵,甚至国力耗损到不得不改变策略,采取远交近攻、分化瓦解、各个击破的国策,对六国的全面打击策略彻底告破,秦国国策动荡。
这是东方诸国合纵抗秦取得的第一次大胜,也开启了真正的诸国合纵的局势。
也就是现在,相对而言的,难得的和平时期,各国休养生息的时机。
范雎说道:“各国合力,才有了邯郸之危得解,其中楚魏联军实打实的以最直接的方式帮助了赵王。”
范雎看向公子丹:“邯郸之危历历在目,在这种时候,你想求助赵王,让赵王劳命伤财出兵并反咬楚国的可能性有多大?”
时局或者人心都不允许赵王此时对楚国用兵。
范雎又看向公子熊:“所以,无论公子丹见不见得到赵王,结果都不会改变,你截杀他,不过是多此一举。”
墙上的公子丹恍然若失,那么他来赵国的意义何在?他燕国深陷战火,又有谁救得了他赵国?
难到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故土化作楚国人践踏的焦土!
不由得眼睛都红了。
范雎倒是问了一句公子熊:“你楚国为何非得这时候攻打燕国?现在各国都在保存实力,谁都知道谁先折损了兵力谁先完蛋。”
公子熊若有所思,这个秦人对诸国的分析颇有些独到之处,答道:“无它,干旱无粮,若不抢,楚国人就得饿死。”
范雎眼睛一个劲闪动,《史记·楚世家》中的确有记载,这个时间点楚国正面临大旱,如此情况的话,范雎心道,公子熊也能成为他归秦计划的一环!
范雎赶紧拿起一块饼递了过去:“吃饼。”
赵政偷偷拉了拉范雎的袖子:仙人,他都吃好几块了,饼都快被他吃光了,他嘴巴可真大。
第16章 周浩怎么了?
一场洽谈,楚国公子熊十分满意的离开。
这么说来,即便杀不死公子丹,燕国也已经大势已去,当然若能杀得了最好,以免后患。
离开时手上还拿了块饼。
这小子十二三岁,长得跟头年轻的野狼似的,一看就是个吃货,惹得赵政盯着那块离去的饼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门口的赵将扈辄一脸沉思,居然没有打起来,这个秦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奇怪。
站在墙上的公子丹陷入了忧伤。
赵国若不出兵,他燕国如何才能度过此难关,他如何给他父王分忧!
探子信中言,他父王忧思成疾,每日心痛难忍,头发都花白了,日日盼着他说服赵王,以解燕国之危机。
在他的记忆里,他的父王从未如此惦记过他。
但……时局如此,他即便真见了赵王,又如何说得动对方。
一时间满脸悲伤,连拂过的寒风,似都在悲吟!
范雎拢了拢有些寒意的衣服,看着陷入思想困境的公子丹,七八岁的年龄,哪来那么多忧伤。
忧国忧民者,不应该在寒风中悲呛。
范雎说道:“赵王会出兵的。”
公子丹都懵了。
他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刚才这人一番让人无法反驳的分析,现在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过去,又被他自己推翻了?
但内心猛地一动,就像身陷绝境,前方无路之人,突然柳暗花明一般。
不由得认真看向范雎。
范雎心道,因为《史记·燕世家》中本就是这么记录的。
真正的一个和平的修养生息的时期到来了,各国休战,成为最猛烈的暴风雨前夕的宁静,各国征伐由明面上转成暗斗,国力人心计谋策略的斗争。
至于赵王为何助燕退楚,历史学者众说纷纭,但并没有得到一个能说服所有人的理由。
有时候,逻辑代表的并不是真实,历史的走向也从未一直按照标准认知的方向进行。
范雎也没给出答案,继续收拾院子。
公子丹:“……”
牙齿都咬紧了,说话说一半,让人如何安心离开!
但对方是秦人,他也没有理由强迫对方告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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