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屏心想,绝对没有下一次了。
床头有个灯架,他坐在床沿上,脸便被灯光照得一览无余,照出两条清晰可见的泪痕。
严仞抬头,乐了:“不是吧?哭了啊?”
闻言,陆屏更觉委屈,两只眼眶又重新蓄起盈盈泪水。
严仞歪头凑近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真哭了啊?”
陆屏:“……”
他蜷起拳头狠狠向严仞肩膀砸去。
严仞被他推倒坐到地上,却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撑着手臂看陆屏气愤的模样,乐此不疲。
陆屏大声道:“你开心了?看见我出糗你是不是很自在?”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严仞从地上爬起来,“我去给你拿药膏!这朔方营里有一种滇州来的百宝膏,很是好用,最能镇痛消肿、活血化瘀,刚好可以治你这伤,保证药到病除!”
说完他便去拿药。
脚腕传来阵阵余痛,陆屏像全身散了架一般,歪在大床上休息。
严仞很快便回来了,仍旧蹲在陆屏身前,用热毛巾擦拭他的伤口处,然后轻轻抹上药膏。陆屏低头看他熟稔的一系列动作,突然觉得怪异。
除了达生等下人,几乎没有人在他面前蹲下过,更不会在他面前蹲下为他做事情。严仞一个伯爵世子,眼下却像个奴才一样单膝跪地为他擦药,如果有人进账看到了,他会不会觉得丢人?
“九殿下连骑马都不想学,以后肯定会诸事不便的,不要因为第一次体验不好,就为此放弃嘛。”
严仞的话让陆屏回过神。
陆屏问:“比如什么事会不便?”
严仞继续往他脚腕上抹凉凉的药膏,道:“比如,有时候路上行人堵塞,而你正好有急事,马车便不如马来得轻巧又快。”
陆屏心想有些道理。
“再比如,具体点的,来年开春宫里置办马球会,多好玩啊,你若不会骑马,不就少了一件不可多得的乐趣了?”严仞抬头对他道。
陆屏微愣:“开春宫里办马球会?”
严仞道:“是啊,你不知道?”
陆屏不以为然:“我既不会马球,也不喜欢同人交际,一有什么会我也懒得知道。”
严仞笑了笑,挑眉:“哦,怪不得我这么晚才认识你。”
闻言,陆屏先是没来由的心中一动,又转念想到,看来,严仞这个好玩的主儿向来会去各种各样的宴会,又是天之骄子,又貌似喜欢出风头,自然也时常会去打马球了。陆屏自己又从来不去,自然不会与他有什么交集。
想到这里,陆屏有了隐隐的念头,问:“明年若是有马球会,你也会去么?”
“当然了,不仅马球,还有蹴鞠、斗武,我都会去。”严仞换了另一只脚腕擦药。
陆屏看着严仞如此专注细心地给自己擦药,良久,他下定决心道:“回去之后,我会自己好好练习马术的。”
严仞笑了:“行啊,那咱们说好了,来年开春一起去打马球!”
药膏终于上完了,伤口虽然还疼,但严仞信誓旦旦保证明日一早便会消肿,过一日便会完全痊愈,陆屏暂且相信他的话,看着他灵活地在营帐里走来走去,又是放置药膏,又是清洗毛巾。
陆屏忍不住道:“严仞,你今天好像很开心。”
严仞反问:“我哪天不开心啊?”
陆屏摇头:“不一样,今天是格外开心。你是遇到什么好事了么?”
闻言,严仞笑吟吟的不说话,走到床前,一掀衣摆坐到了陆屏旁边,手臂碰到陆屏的肩膀。陆屏朝他眼里望去,黑色的瞳仁里除了载着亮黄的灯光外,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欣喜和期盼。
严仞道:“我爹娘要回来了。”
连语气都是抑制不住的欢欣雀跃。
怪不得。陆屏问:“严将军和严夫人现下走到哪里了?”
严仞道:“不清楚。前几日陛下说到了渭州,估计今天到华亭了吧,不过十几日,他们应该能到启安。”
“那真是值得开心的一件事。”陆屏由衷道。
严仞起身道:“走,我送你回宫!”
陆屏试图挣扎:“……能不能不要骑马回去了?”
严仞哈哈大笑:“那当然,我给你备辆马车,我亲自当马夫!”
也许是他心情好,他才什么事都不计较,甘愿为人擦药,甘愿替人赶马。
马车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往北走,最后停在丹凤门前,宗昀和达生早已在那里等候良久。陆屏被达生搀着走入宫门,回身挥手同严仞道别。
脚伤果然很快便好了,才过一日,脚腕上的浮肿早已消散,皮肤完好如初,也不疼了。
陆屏决心学习骑马。
每日上午从白虎殿散学之后,下午他便会到御马场练马。
天气冷,没有一个宫里的主子愿意来校场练马,陆屏是唯一一个。遇上这么个无权无势的皇子,管马的太监无法偷懒,心里肯定不乐意,态度也十分冷淡,但这正是陆屏想要的,没有人看着,他自己骑马倒乐得自在。
日复一日,等到腊月十五,离新岁只差十五日的时间,他终于能较为熟练自如地操纵马儿在校场里奔跑。
于此同时,严岑的镇北军也回到了启安。
正值深冬,北疆陷入寸草不生的严寒,突厥兵懈怠疲敝,又无足够的粮草储备,于是歇战不打。严岑得以带领一批镇北军从武威南下,回京述职。
陆屏听说,严岑入城门后便径直进宫,在太极殿拜见皇帝,详细报告三年来与突厥的每件战事,而后皇帝颁布圣旨,对严岑进行升爵,由镇北伯加升为镇北侯大元帅,加封关内侯。
一时间启安城内皆是羡艳的声音。
第二日正是白虎殿上学的最后一日,严仞一到习文堂,满堂的学生几乎都凑了上去,将严仞团团围住,嘴里道着恭喜。
“世子,以后便是小侯爷了!恭喜小侯爷啊!”
“听说陛下准许你明年同侯爷一起赴北关带兵?”
“以后便不能同窗念书了,真是可惜啊!”
“启安城这么好的地方,干嘛要去北疆呢?留下来嘛!”
陆屏心中吃惊:“严仞明年要去北疆了?”
那他的愿望总算是实现了。
只是……为什么皇帝会如此轻而易举地准许他离开启安城,离开天子脚下?
公众场合之下,严仞又被团团围着,陆屏无法上前问个清楚,恰巧前面的傅轶转过头来,对陆屏道:“九殿下,子铿这人呢,估计是想去北疆的,只不过,陛下应允的过程却没那么顺利。”
陆屏一愣:“怎么说?”
傅轶道:“严叔叔请求陛下放严仞跟随自己去北疆,陛下含糊其辞,始终不肯答应。”
这确实是皇帝的做派。
“后来实在不得已,严叔叔才说,自己夫人在边关受了风寒,身体不好,请求留在启安颐养休息。陛下这才答应下来。”傅轶道。
陆屏陷入震惊。
说到底,这不过是换了个人质,由严仞为质换成由严夫人为质。有个家眷握在手里,严家才能甘心为皇帝卖命,而不是有所二心。
皇帝应当也深知严仞到了年龄了,是时候培养成新的少年将领,他去北疆,他母亲留下来,于皇帝而言是个最为不错的选择。
但是于严家来说,却是个怎么做都无可奈何的遗憾。
想到这里,陆屏放下书,朝人群当中望去。他终于透过间隙看到严仞的脸,虽然是谈笑风生应付着周围的祝贺,眼里的笑意却称不上有多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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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留安书批:
公孙龙之白马非马兼离坚白等论皆词穷理屈、不攻自破,不适今世。子休之意不在指马之论本源,而在乎彼此相换、反覆相明也。故留安不可一味偏执钻研指马之悖,乃是一指一马皆为天地万物,以此为据不若以彼为据,不必执著一己之观而论断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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